夜风舒畅。
今夜应是一个良宵。
耳畔传来夏虫与晚鸟的浅唱。
它们是遇见了开心的事？
比如今日吃得饱？
比如看到好风景？
比如······
何来如此之多的比如，人哪能猜到小生灵们所思所想。
纯粹的臆想，归根到底不过是人们派遣自身烦闷而强加给生灵的幻念。
不过她确实不曾听过这般奇特的鸟儿清唱。
比寻常鸟儿更显沉闷。
西边儿没这种小鸟儿。
西边有鹰。
还有金雕。
魔教地处西北之地，连绵的雪山从东北一路延绵至此，大雪将上苍与下土连作一幅画，行人与野兽的足迹是泼墨画上的笔。
雕与豹作伴。
天与雪为侣。
宏大的景象往往能使人心生敬意。
钟离玖荧曾与她的父亲一同登上过一座高耸入云的山。
她捧着雪，小手被动的红玛瑙似的。
雪很冰很凉。
心很热很烫。
爹将幼小的女孩儿抱起。
她骑在爹宽厚的双肩上，略微紧张。
她不敢向山谷喊，怕引来雪崩。
爹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怕。”
爹让钟离玖荧不怕。
雪崩来了有他顶着。
所以女孩儿可以放声大喊，将怯懦与弱小尽数喊出。
钟离玖荧思绪飘飘悠悠地回到了童年，眼前仿佛再一次显现出尚且年幼时登上过的山。
可惜好久没去过了，连把手冻得通红的雪的质感也忘了。
似乎是软软的，绵绵的。
沙沙作响。
轻如鸿毛。
她仍然在山谷之中。
益阳城外无山，但丘陵众多。
丘陵中群林遍野，溪流潺潺。
这几日她住在林中。
在小溪旁。
钟离玖荧不善手工劳作，绞尽脑汁地搭出了一个勉强能被称之为庇护所的小棚，却被一日稍大的风给刮倒，于是少女便明白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了。
不如去抢一个洞。
钟离玖荧恍然大悟。
对啊，抢个洞嘛。
野外兽多。
山洞也多。
她记得不久前见过一匹母狼。
母狼皮毛黝黑发亮，幽蓝的狼瞳如星空般生辉。
它很矫健，仅仅看到她便溜得飞快。
它知道眼前的人不好惹。
钟离玖荧没打算放过它。
住处有了。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之前所为费时费力还不讨好。
很罕见的，狼与少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狼对少女言听计从，时常带着讨好似的动作。
好狼不吃眼前亏，对它而言，为了性命区区尊严抛弃也便抛弃了。
哪像人呢，性命有时并不比脊梁与骨气重要。
人是会睁着眼，站着死的。
今晚吃肉。
刚刚猎的。
母狼闻着了兔子的味儿。
钟离玖荧把六个窟窿给堵得严严实实。
留下一个洞窟用火去熏兔儿。
狡兔三窟说得不错。
不止三窟。
钟离玖荧心细，四处兜兜转转给她又找着了四个窟窿，一个一个地用泥巴填上，苦了兔儿没头没脑地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火不好起。
但她是吃过亏的主儿。
所以随身带着火折子，野外够用。
找来落叶枯枝，点着。
再等一会。
母狼瞪大了眼，眼巴巴极了。
它就这么瞧着这人类捣鼓半天，然后点起火。
短短时间内就把狡诈的兔子耳朵给逮在手里，毫无挣扎之力。
母狼暗暗庆幸自己并未愣头青般威胁钟离玖荧，而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投降了。
要它来抓这只兔子呀，怕是这整整一日功夫都不用吃上东西。
大尾巴低低地轻晃，母狼朝钟离玖荧一贴。
它这会儿是心服口服的。
“嗯？”
钟离玖荧感到脚边毛茸茸。
随手挼了挼母狼的脑袋，把剩的火折子丢在另一堆枯枝上。
烈火蹭蹭地冒，母狼到底是害怕这股热浪腾腾，稍稍跑远了些，没离钟离玖荧太远距离。
几日功夫让钟离玖荧与它熟络了，它也明白少女不会对它做什么。
前提是自己不去招惹这位笑盈盈的姑娘。
人一旦笑起来总没好事。
这是它狼生的浅薄哲学。
······
这兔子可肥了。
肥油滴答滴答。
落在树枝上溅起一片片火星。
钟离玖荧堪堪躲过，没让裙子破出个洞来。
耳边只余下树枝燃烧的噼里啪啦响。
鼻尖微动。
香味四溢。
兔兔烤得香喷喷的，钟离玖荧掏出一个小罐罐，才打开盖子想要倒一点儿上去，忽地想起了什么，无奈地笑了笑。
还有母狼呢。
爹不让家里的狗子吃调料。
大狼也是狗子，那应该也不能碰调味料。
匕首纷飞，一半的兔子被割了下来。
“算这些日子占房屋的报酬。”
钟离玖荧把兔兔丢给它。
兔兔咕噜滚。
狼狼口水流。
母狼依旧不敢靠近火堆，小心翼翼地走进。
似是觉察到火堆被眼前的姑娘牢牢掌控了，才敢飞快地叼起烤熟的兔子跑走。
钟离玖荧也懒得去戳穿母狼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的事实。
她也有点饿啦，烤兔子稍稍久了些。
撒上孜然辣椒面。
辛香气味顿时令人食指大动。
正宗的大西北烧烤！
就这味儿！
不愧是她。
学一身厨艺傍身果然是不错的。
再回到几年前，她也不会饿倒在南宫衣雪身边了。
想想到底是羞人，钟离玖荧记起数年前的穷迫，一时间俏脸红红的。
许是为了报复几年前的自己，少女虚握杯盏，装作杯盏里头倒满了烈烈醇厚的酒，敬一敬当初那个蠢萌蠢萌的钟离玖荧。
她习惯先从不好吃的地方吃起。
肥肥胖胖新鲜嫩滑的腿肉当然要最后才吃。
钟离玖荧把料撒的满满的，多数人都无法接受这咸味。
可少女吃得忒香，不知不觉只剩了一只兔子腿儿。
本以为可能会吃不完来着······
今日食量不错。
她还能再吃点。
钟离玖荧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只肥嘟嘟的腿儿。
少女做好了吃撑的准备，却没料到饱腹感甚至令自己有一丝丝难受啦······
钟离玖荧趁着狼儿专心致志地对付半只兔子的功夫，一把将狼儿抱到自己怀里啦。
母狼愣愣地松开嘴，顿时没了挣扎的功夫与脾气。
威武强壮但弱小。
那就由少女抱吧。
它不吃亏。
一姑娘一狼儿瞪着火堆出神。
直至她们抬起头，乌鸦扑啦啦飞在少女的肩膀上。
母狼本想帮着少女把乌鸦驱赶走的。
却见少女欣喜的模样。
哦。
认识的。
那算了。
钟离玖荧抚了抚乌鸦修长阴暗的羽毛。
乌鸦是魔教的使者，它总会在钟离玖荧最需要的时候带来她想要的消息。
少女将绑在乌鸦脚下的字条摘下，映入眼帘的便是南宫衣雪娟秀灵动的字迹，如高山流水在眼中缓缓流淌开来。
好啊。
她找到线索了。
集中在这么几个人中间。
既然如此，这些日子的苦没白吃。
先在这里再过一晚罢。
明日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