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收徒了。
前几日宗主还在嫌弃他。
孙子都能牙牙地喊自己一声爷爷了。
这臭小子还不肯找个伴。
若他真走了······
宗主摇摇头。
偌大的门派里便只余下师弟一人。
宗主偶尔会想,倘若自己能活得更久一些是否会更好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宗主不屑于追求长生不死。
可他不放心。
师弟太孤寂。
平日里会有师兄看管他,不让他太过激进,或是太过于执拗,可如今师兄成了亲,早早地下山了,便再无人管着师弟喽。
现在倒好。
不孤单啦。
师弟的徒儿宗主见过了。
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怯怯躲在身后。
露出一对深邃的黑瞳盯着自己。
宗主竟是读不懂他的眼。
“这?”
宗主看向师弟。
师弟无奈一叹。
“捡的。”
不久前师弟下了山,远远听得喊杀震天。
再有便是浓烟仿佛凝为实质般将树林彼方团团笼罩,将视野遮得完完全全。
师弟心中一紧,急忙策马而去,却没能赶上这一场惨案。
村落被毁狼藉满地,血腥味令他作呕。
师弟不是没见过血。
他见过师兄杀了人。
也流血。
红彤彤。
被师兄斩杀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
师兄发现那人时,那人正准备轻薄一位被捉来的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姑娘是盘着发的,眼眸灰暗一片,已是存了死志。
师兄到的早,救了人一命。
血红。
火红。
此刻,师弟的眼中只余红色了。
他怔怔地迈过废墟,坍塌的房屋,烧毁的良田,还有尸首。
看尸首的打扮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麻布衣裳,而在这片大地之上,更有着千万的马蹄印。
师弟很轻易地得到了结果,他重重地皱起了眉头,暗恼赶来过晚而悲戚无奈,能做的却也只剩下将还能见到的尸骨安葬一处。
别的?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没有武功,不会刀枪棍棒。
他只擅长咬文嚼字。
默然漠然。
稍低头颅。
他为丧命的诸多村民行礼,而后再向前程。
可命运似乎与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似乎突然听到奇奇怪怪的孩童哭号。
他愣愣地循声而去,却由于哭声过于飘渺而做了诸多无用功。
眼睁睁搜寻无果,他终究还是颓然地坐下了。
呵。
他只是个文人。
到底山穷水尽。
而无柳暗花明。
他的手掌用力撑在身后的废墟上。
废墟塌陷,他错愕地站起,踉跄,看到黑暗中的光。
五六岁的娃娃弱弱地哭喊着,显然是没了力气,他的腿也卡在其中了。
师弟愣了愣,旋即小心翼翼地移开身下的废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娃娃的腿救出来。
红肿。
淤血。
他不懂医,但宗主懂。
宗主曾告知过他们,这样的腿便废了。
师弟抱起了小娃娃,轻叹。
“还醒着吗?”
娃娃止不住哭。
“当我徒弟。”
师弟的言语不容置疑,娃娃似是被他的冰冰冷冷的态度吓到,怔怔地不再闹腾,而是呆呆地看着救下自己的人。
娃娃点点头。
师弟抱着他。
······
春去秋来,娃娃长成了大娃娃。
是个男孩儿,模样煞是普通,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好养。
男孩儿勉强能够记得长辈们说过的话。
村子常常饥荒挨饿的。
所以生娃要起贱名字。
不能好看。
不能有才。
师弟对此嗤之以鼻,他打算让宗主给男孩看看资质。
若男孩儿筋骨不佳,便由师弟教导学识,若根骨不错,便由宗主先教功夫他再教学史。
只是可惜,宗主好不容易才抱住男孩儿的光腿,可到底是受了重伤。
资质本不错的男孩如今只能大半时间坐在椅子上了。
师弟见过小徒儿瞪着乌黑的眼,盯着蝴蝶左看右看。
“你想像蝴蝶一样自由地飞吗?”
师弟的手轻轻搭在男孩的肩上,他本以为男孩会点头,可男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犹豫。
男孩摇头。
“不想。”
“为何?”
“就是不想,没有理由。”
师弟揉了揉男孩的脑袋,他如鲠在喉。
“至少告诉为师今晚想吃什么。”
师弟依旧笑得很开心。
男孩一愣。
“鱼吧。”
师弟面色却是一僵。
要不要让小徒儿换一个选择。
不然说不定吃不上晚饭了。
他的钓鱼技术嘛······
有目共睹。
······
所谓隔代亲大抵便是如此,师弟的小徒儿和宗主更为亲近些,这令师弟有些难过,却也为宗主感到高兴。
师傅有伴了。
师兄不会一直往山上跑。
而他呢,不善言谈的主。
宗主其实很孤单。
可以养小动物的。
猫啊狗啊。
或是养只漂亮的鸟儿,大清早提出去遛弯儿。
但现在没有必要啦,小徒儿和师祖这爷孙俩的关系比师弟想象得要好得多。
也能瞧见小徒儿会细心地替老人捶肩,在老人耳边说悄悄话。
是什么悄悄话连师傅也不能告诉呢······
师弟问过。
男孩却总是摇头。
秘密只和师祖说。
彳亍口巴。
师弟耸了耸肩,一如既往地下山买肉去了。
除此之外还要卖纸币,原本那支笔坏了,纸张由于平凡习字也耗费得差不多。
小徒儿在这方面有天赋,似是从前就会读书写字那般,学得忒快,以至于师弟的书册被小徒弟看去了几十本,还孜孜不倦地问着有没有更多的书。
师弟漫步在山林间的小道上。
他忽地停下了脚步,思绪万千,繁乱得仿佛一团缠着的绳。
总觉得有些不对······虽说不知是何处,但他觉得宗主······也是师弟的师傅,变了。
师弟常常能听到夜半三更时一声大喊,衣鞋顾不得穿戴罢便急匆匆跑出屋。
那是宗主的喊声,师弟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也懒得顾及所谓的礼节,匆忙地推门而入。
却见宗主一身冷汗地坐在床上,许是做了噩梦,直直看着师弟。
师弟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宗主······宗主仿佛化身为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布满血丝的眼瞳令师弟稍稍有些胆寒,却不敢说出口来。
“师傅······”
“无碍,回去吧。”
“可······”
“给我滚!”
宗主豁然咆哮道,枯糙的指尖指向屋外的月光。
师弟一颤,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却也只能遵从宗主的意思,离开了屋内。
今日下山,师弟竟是不自觉地又想到这几晚的事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一趟师兄。
还有所有同门。
得有所商议了。
不行啊。
师傅和小徒儿还在门派中呢。
不告而别到底不好,那就先买好东西上山。
待与他们商量过后再说吧。
他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