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壹·愚公移山

作者:夏索尔 更新时间:2022/5/24 21:00:00 字数:2293

“老夫要出山。”

如平地里一声惊雷。

宗主的话斩钉截铁。

宗主老了。

发须皆白。

师弟看见宗主的眼中多了些许血丝。

自是几日来睡眠不佳常做噩梦的结果,令师弟不免心疼起师傅。

可宗主想来说一不二,他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悔改。

“路遗,你要随我同去燧都。”

师弟一惊。

不禁连连摇头。

师弟不愿离开。

即便宗主突如其来地要离开,师弟也想握着宗主令,即便独自一人也要守住这最后的山头以及师弟与各位的缘分。

“弟子不走。”

宗主默默地伫立着。

眼中闪烁狂风暴雨。

良久,宗主冷哼一声,杀意滔天。

师弟抬不起头,眼睁睁看着宗主将宗主令拿走。

仿佛令牌不再是一件被视若珍宝的物品。

而是可有可无的路人与过客。

宗主捏碎了令牌。

用力。

发狠。

师弟再看不到宗主眼中的慈爱。

师弟的心凉了半截,原来几位同门的猜测是真的······

师傅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位年迈不失童趣,威严不缺慈爱的人了。

他只余下暴虐,猜忌,贪婪,可怖,以及漆黑而深邃的眼眸。

和师弟收的小徒儿一模一样的眼眸。

“是你?”

师弟喃喃自语道。

他看向了小徒儿。

徒儿在笑。

徒儿在哭。

师弟才恍然惊觉,自己从来没读懂过男孩儿的表情。

但为何他直至今日才觉察到男孩与宗主的过分亲近是何等的怪异,或是说······他早已察觉,却潜意识地否决的自己的猜测。

师弟有罪。

于是师弟握着剑。

剑尖指着男孩儿的鼻尖。

“你对师傅说了什么?”

男孩儿忽地咧开了嘴角,以手指抵住剑尖。

竟是靠一身蛮力缓缓将剑尖压回,而师弟完全比拼不过气力。

男孩儿终究只是摇了摇头,扑在宗主的怀里了。

“给了师祖活下去的希望罢了。”

活下去?

怎么活?

师傅百年已过,命数将近······

“混账!居然赶以邪术蛊惑师傅,让师傅去修行邪功!”

师弟瞠目,心口没来由地剧痛无比。

他怒号着。

他咆哮着。

可他看到师傅的冷漠与不屑了。

然后心灰意冷了,师弟忽地明白,那位师傅已经死了。

那位会跟在他与师兄身后为所做破事擦屁股的,会无微不至照料他们的师傅死去了。

师弟垂头丧气地垂下了手中的剑,眼睁睁看着师傅随手一挥。

江湖上于今日少了一个旁人不知的门派。

最后的最后,师弟闭着眼,疲惫地问道: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何时盯上的师傅?”

男孩不语。

而后惨笑。

师弟心知肚明,双拳禁握······原来如此啊,师傅的才学早在很久以前便被盯上了,而他们只不过在等候一个契机罢了。

宗主想活着。

他看不开了。

······

大燧多了一位通天彻地的军师。

其手腕何等的残酷与暴戾,令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大燧的的确确昌盛了,富人肥得流油。

国库永远满满当当。

军队永远肃杀血腥。

而后呢?

百姓呢?

当权享乐者早已被富庶遮蔽了双眼。

他们的眼中看不见惨状,听不清哀嚎,闻不着恶臭,尝不了苦痛。

至于那位国师?除却必要之时于朝堂之上露面作决策,整日与一男孩躲在宫廷之中研究。

有人说听到过国师住处的怪异,亦是听闻过其深处传来的惨嚎。

人会对未知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与害怕。

他们不敢深究。

但师弟知道啊。

宗主做了什么,他明白得分外通透。

苍天不显冤魂,师弟却仿佛日夜看到宗主屋中的怨气。

天晓得多少无辜之人死于宗主的手中。

那位嫉恶如仇的侠客。

那位善恶分明的豪杰。

师弟默叹。

能救下一人是一人罢······只求宗主能晚些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至少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来偿还宗主的罪孽。

······

师弟发白了。

那一年落雪。

雪落在师弟杂乱的发上。

分不清是雪花的白,还是长发的白。

师弟已有数日不修边幅喽。

衣裳散散乱乱。

心绪纷纷杂杂。

手中捏着一封文书,轻轻地,不住地,颤。

大燧如此行径总会有人心生不满,而于一朝而言,人心一旦溃败了······

师弟摇了摇头,其实并非是叛乱令他心神大震。

他对此时叛乱早有预料。

他惊讶的是叛乱中的人。

师兄。

同门。

共七人,身披甲胄,向大燧都城杀来。

师兄跟随了一位颇有名气的人,姓赵,师弟于信中听闻过,是为豪杰。

师兄弟二人依旧维持着来往书信,师兄每每劝告他宗主已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老人。

可师弟自己也说不清是如何心里作祟,始终不愿给予一个答复。

或许是还留存着对于宗主的一丝希望?

还是······

师弟不知道。

不懂。

······

师兄姓林,单名一个艟。

宗主见他性子急躁,却又有一颗聪慧心。

与艨艟有相似,便替他改了名。

师兄一直是林艟。

师弟一直是路遗。

可那一年大雪纷飞时,师弟站在阴郁沉沉的宗主身后,宗主依旧抱着眉眼低垂的男孩,同门之间终究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师弟看向师兄。

只有林艟一人。

“他们呢?都死了吗······”

“师弟,明知故问的事就没必要说了。”

“是吗······他们都走了啊。”

师兄听不到师弟话语中的悲喜,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弟并未收邪道沾染。

师弟还有救啊!师兄愤愤地擎着漆黑的长枪,一身甲胄于雪原映衬下泛起微微的黑红芒。

屠了不少大燧的军,更是在其中寻到邪教中人在背后的暗手。

那位南宫姓氏的剑客与洛姓的姑娘已然动身斩杀邪教教主了。

师兄要做的不过是帮助赵兄而已。

这天下需要一位仁义狠辣的帝王。

如此两个辞藻从来不是对立的,它们常常汇集于一位帝王的身上。

天依旧在幽幽地落着雪,宗主与怀里的男孩战作一处,毫无师弟插手的空间。

他本就不善武功,强行插手也不过是落得身死的结果罢了。

师弟觉得自己有些伪善。

他不愿看到自相残杀呵。

可结果呢。

血洒长空。

血流漂杵。

他的满腹经纶,只能用作为宗主欺压百姓的手段。

他的诗词歌赋,他的文采斐然,与战争中变成了被大火烧罢的飞灰。

师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枪捅穿了宗主与男孩的心脏。

可他也筋疲力尽。

他始终不肯跪下。

他道。

他委托师弟,在他死后将他的黑甲与长枪教给他的儿子,更要在合适的时候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于他。

师弟答应了。

师兄战死了。

······

师兄姓林。

别号“山神”。

因其力大无穷,势能劈山而得名。

师弟姓路。

别号“若愚”。

因其状若呆笨,却智如神而得名。

宗主别号“愚公”,却终究没能如愚公感念上天。

其一生光明磊落,却在最后一刻愚昧不已。

愚公之愚,终究没能撼动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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