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飞。
飞在天空里是谁的眼泪?
泪低垂。
垂在手心里是谁的余味?
大雨倾盆,伴随远方滚滚心碎似的雷。
闪电撕裂了天,把大地照地如白昼般永恒而炽烈。
黑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长枪纷飞。
他与老将军又过了数百合。
平手。
他是正午的烈日。
他是迟暮的残阳。
可林天雄没能完完全全压老将军一头,反而被老将军分出心神,将数位大炎的好儿郎斩于沙场之上。
林天雄认得他们。
数月前他们还在一同饮酒。
可当初立下的豪言再无实现的可能。
战马不安地嘶鸣,马蹄点地。
踏,踏,踏。
嘶,嘶,嘶。
“老伙计,小声点,别扰了他们。”
林天雄拍了拍身下的战马,将目光从无边无际的尸体上移开。
有老将军的部下,也有大炎的将士们。
沙场无情啊。
冷血冷酷啊。
呵。
倒是难得见道这么多的血。
林天雄闷闷地哼了声,眼瞳闪烁着大日似的火。
枪尖斜斜指向老将军,林天雄轻道:
“燧错了。”
“嗯······”
老将军应道,他的斗志不会为三言两语而磨灭。
他当然知道自己侍奉的前朝错了,所以他也错了,而如他这般的人,一错到底反而更好。
老将军不需要救赎,不需要世人的谅解,他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他带兵前来······这些不是他的兵。
他带了长生教徒而来。
邪徒。
可恨。
即将丢了性命,他却还是只能被人指使作枪头。
虽说是老将军半分自愿,可被人算计的感觉到底没那么美妙······老将军暗暗吹胡子瞪眼了一番,目光依旧阴得仿佛荒原上的秃鹰。
“后生,来。”
于是两位各怀心事的将军再度交战。
大雨淋湿老将军的战袍,令他的满头白发粘在消瘦的脸上。
老将军老得快要握不住兵器啦······
“悲哀吗?”
“真悲哀。”
将军们的交谈言简意赅。
老人问,年轻人答,似是忘年交。
但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林天雄挥舞起长枪。
枪尖微挑。
格开锋芒。
紧随其后便是势大力沉的一劈。
长枪被他用出重斧般的气势,仿佛要劈开高耸的山岳。
老将军眉眼被雨染的昏花,却在此刻认出林天雄的枪法,豁然大笑得惨烈悲壮。
他败在“山神”的手中,如今连被山岳庇护的人也要遮掩他的残阳余晖。
老将军刹那间爆发出林天雄难以想象的力量与气势。
他头一回在势上压过了年轻人。
“杀!”
老将怒喝,奋发挺身。
锋芒离心口只余一毫。
该死。
林天雄暗暗唾骂自己一言,骂自己征战时居然分心了一瞬,且是在与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争斗时移开了心神。
该!
事到如今只能勉强躲开。
姑且能护住性命,但肯定会被捅个对穿。
回去后大抵是要被骂喽······
“嗨。”
嗯?
“想我了没?”
少女清丽的声音豁然响起。
雨势竟是减小了几分。
她戴着斗笠。
她踩着尘世。
她提起剑,一剑斩开了那幽幽一抹斜阳。
老人最后的宛如斜阳似的锋芒被少女摧毁,老人也因此喷出一口鲜血。
南宫衣雪笑着看向老人,不见老将军有半分惊讶,便明了老将军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的。
少女当即心领神会,将微微泛白的脸色掩藏在斗笠之下。
“林将军,老将军我来对付。”
“那我呢?”
“打仗啊。”
她没让林天雄听出来她的声音的颤抖与惧怕。
应是方才朝林将军踹了那一脚起作用了,亦或是林天雄看得通透,故意没点破而已。
南宫衣雪从未上过战场,唯有亲身站在尸横遍野之上时才能明白其恐怖。
乌云似乎被血气与亡魂染作不祥的猩红之色,雨滴落得如浆糊那般凝稠。
南宫衣雪在雨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老将军骑于高头大马上,默默看着她。
真是年轻。
恍若朝阳。
恍若盛夏。
“你是北剑阁下的女儿?”
南宫衣雪愣了愣,倒是没料到老将军会率先开口,轻飘飘地看向老人家时,已是感受不到老将军的杀意了。
她看到了死志。
“曾见过北剑阁下一眼。”
老将军喃喃自语道,有些追忆的模样。
那位擎着剑的男子何等雄姿英发。
只一人便敢杀上长生教。
虽是鲁莽。
却为豪杰。
倒不如说北剑南宫天涯有鲁莽的本事。
南宫衣雪颔首以示致意,却不明白老将军与她说这么多话的缘由。
拖时间······也不像,南宫衣雪都能想到更好的方法。
既如此,便是老将军有心里话想要和她说了。
“老将军是否想要告诉我什么?”
老将军笑了笑。
雨突然下大了。
“见过如此血腥而悲惨的景象吗?
我见丫头你不怎么敢看这场面,杀的人应当不算很多。”
老将军阅人无数,即便南宫衣雪将泛白的脸色掩藏鱼斗笠下,他也从她的动作看出一二。
或许她真如那位所说,很早便成就了武道的顶点。
可她阅历浅。
很多事请都看不太真切。
老将军自认他也看不懂。
他难得看得懂。
少女的脚踏过血泊的一瞬间,老将军看见她收敛了一下,便是这一下让他彻底确定了,眼前的少女仅是涉世未深的姑娘罢。
南宫衣雪颔首。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更庆幸自己并未失了本心。
依旧是那个懒懒散散的姑娘。
少女莞尔一笑。
“没有多少。”
老将军似是松了口气,却是缓缓起了兵器。
“听说还有一个丫头,是魔教的少教主?怎么在军中没能看到她?”
“玖荧在暗中,去杀那些比较有威胁的家伙,总不能放任他们屠杀我大炎的雄壮之师。”
老将军没料到南宫衣雪会这么心大,把她们的谋划安排明明白白告诉了他。
难怪“山”大人夸她聪明伶俐,总是欣慰称赞的模样。
原来如此······
老将军也能理解。
但战场嘛,从来不是二人惺惺相惜的地方。
南宫衣雪与老将军在烟火与雨丝的缭绕中闲谈许久,终于再度对峙。
这次南宫衣雪没像与洛羽夜打斗时防水,她用了全力。
帝境的剑意带动了漫天的雨水。
雨滴不能沾染少女一丝的发缕。
她斩了一剑。
以雨作了势。
而后雨势剑意铺天盖地地砸向老将军,不留分号情面。
直到老将军被倾泻而下的剑意生生压弯了腰,单膝跪倒在南宫衣雪身前,老将军的嘴角才攀上一抹苦涩的笑。
老了。
真打不过年轻人了。
南宫衣雪的手轻颤,却还是出剑。
真的杀人时反而不会手软。
痛苦还是越短越好。
剑穿心。
血肆溅。
少女的灰裙上沾了老将军的一腔热血。
老将军如释重负地笑了,拍了拍逍遥剑,示意南宫衣雪足够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丫头,听老头一句劝。”
用力喘了喘,老将眼底的光在散。
“不要埋怨路遗。”
南宫衣雪握紧了剑。
谁会恨这么一位长辈······至少在她明白路遗所作所为之前,路遗始终是少女心中和蔼可亲的睿智老者。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