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惮以最坏的思想揣测他人。
正如一个事实,即便再怎么猜测,也猜不透一个人。
人心如海底,深不可测,默不可闻。
海底会让人恐惧。
海底会让人宁静。
起风了。
蝴蝶扇动了它柔嫩的翅膀。
风暴于此刻骤然降临,它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今晚可能要下雨,每次有大事都会下雨。
这很巧。
······
大理暗流涌动,无数隐藏于阴影之中的人在奔走相告,他们是敌对的臣子,他们要为自己的主君抹平一切道路。
宵禁令。
这是今早发布的命令。
百姓再怎么不解与埋怨也只得执行。
段流年是为他们好才颁布的。
不想丧命,就别出门。
哼。
今晚的局面定然杂乱至极。
无论是谁都无法在暴风的四周得一方足以避风之隅。
他要亲手握住这支军队,而后反了这天。
他要所有的权力都掌握在手。
他的梦想。
他的伟业!
大理会在他的手中走向昌盛!
段流年那张苍白的面庞上平添了一份病态的红晕。
他兴奋地挥舞着双手,重重咳嗽数声后才恢复平日里那个冷静沉着的二皇子。
国师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戏谑地看着他滑稽的演出。
段流年似是觉察到了国师的不敬。
他回过头。
入眼便是国师亲和的笑意。
段流年也笑,他笑得轻蔑。
“好假。”
“假一点好,懂得装傻的人活得久。”
国师永远是一副眯着眼的样子,听说这种人会更为深沉一些······
段流年摇了摇头,将不知从何而来的传说忘却。
他愿意相信国师。
只因其遵守交易。
他曾说,他想在第二日看见某个支持找回小弟继承皇位的臣子的项上人头,而国师只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皇宫。
国师做到了。
段流年第一次感到胆寒。
昨晚风静夜深,清冷得有一些可怕。
一位臣子俏然失去了生息。
无人知晓。
无人听闻。
国师的衣着上并未沾染分毫鲜血。
血淋淋的布袋被丢在段流年身前,段流年颤颤地打开布袋。
而后沉默,片刻后,段流年勉强平定了内心的惧怕。
“二皇子殿下,这是臣搜集到的罪证。”
国师从怀中掏出数份文书。
他接过了。
只是浅浅一看,便觉得触目惊心。
国师在这位臣子的家中发现了几乎数不清的黄金白银。
沉吟片刻,段流年相当果决地起草了一封文书,带着人将那臣子与其党羽抄了家。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直到黄金白银被摆在段流年身前时他才相信。
蛀虫。
蛀虫!
大理生他养他,他就这么回报大理!
满腔的愤怒令段流年丧失了理智,他一脚踢飞了屋中的那个头颅。
血液已然干涸,而二皇子的心也变得无比冰冷。
他懂了。
他可以相信国师。
国师会遵守契约。
不知怎的。
段流年一时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了。
恍惚惊醒时,国师笑眯眯的模样仍旧深深地刻印在他的眼底。
他最讨厌国师的笑容,于是转过身去,将早早放在桌案上的一纸书信翻来覆去地看,反反复复地读。
呵······
军队要回来了呀。
大理的天该变啦。
“国师。”
段流年的目光于此刻变得无比漠然。
“依照契约,你还要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我要你杀了大哥小弟。”
而这一件事完成后,段流年就要献上他的砝码。
国师说要鲜血,他允诺了他。
不过鲜血。
今晚死的人可能有点多。
······
“好啦好啦,该去睡咯。”
段巧云扒拉了下趴在自己怀中的小丫头。
这位小公主又一次偷偷摸摸溜到她这儿来了,要听睡前故事。
段巧云心事重着呢,可到底是没能忍心拒绝小丫头,便挑了个简简单单的故事讲。
故事从北剑南宫天涯碰巧救下红尘剑仙洛衣开始讲起。
讲到二人成为神仙眷侣结束。
这个故事其实有点不准确吧。
毕竟没人知晓这二位传奇人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同一时刻渺无音训,而老一辈闯江湖的人又默契地闭口不谈。
直到段巧云最近见到了一位貌美出尘的姑娘。
她说,她是南宫衣雪。
天下南宫为北剑一家。
她是他的女儿。
变数啊。
段巧云叹了口气,又看向死死赖着不肯离去的小丫头。
该怎么办呢······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因此她最好还是乖乖地回去睡觉,段巧云已经安排好人保护着几位妹妹了。
可她不行。
她得出发。
这方小小的天地太过狭隘。
她们身为公主,不应活在庞大的深宫之中。
多出去走走,多看看风景。
看看书里提到的万千江山。
多好啊。
她想得美美的,渐渐坚定了目光。
“小妹乖乖,明天给你带枣糕,姐姐和你拉钩,好不好?”
小丫头到底心智尚浅,听得枣糕便兴奋极了。
故事和枣糕相比那还是枣糕重要!
“拉钩!”
小丫头才走两步呢。
忽地回头,微笑道:
“二哥也和我拉钩了,说要带我去钓鱼。”
段巧云怔了怔,她却随着宫女离开了视线,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哥也做了约定吗······可约定,向来是最易碎的。
轻叹一声,段巧云便打算回屋里歇息。
墙头忽地传来一阵低吼。
“谁?”
话音才落,段巧云便猛然一颤。
她看到了什么啊,月光下,风骤起,白虎高傲地站在墙头。
白虎于她骇然的目光中一跃而下,威风凛凛的“王”之一字显得那么霸道绝伦。
这里怎会有白虎!段巧云惊骇之余便要大声呼救。
却被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因那白虎乖巧地伏下。
“欸?”
段巧云这才看清它口中似乎叼着什么东西,仔细看去却是一封微微沾了白虎口水的信,稍稍有些湿哒哒的。
顾不得嫌弃。
段巧云飞快地打开了信,不免沉吟。
少女清丽的字迹于纸面上缓缓流淌,内容却不由得她不惧怕。
“我已经知道一切啦,我的确很同情你们。
可我不能帮你,因为你们那国师有点问题。
至于你的谋划······
其实我不应该管太多。
但出于私心还是想多提一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哦。
二皇子不是招来了边境的军队嘛,就不要寄希望于他们了,他们大概回不来都城的。
而三公主你呢,最好就静静地看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争斗吧。
其实他们都对公主们很好很好。
所以公主们的未来你大可放心。
哦对了对了。
如果三公主硬要参与其中的话也没关系。
妹妹们就交给白露吧!就是你眼前的大脑斧,白露可听我话了,知道该怎么做。”
少女略显欢脱的信至此戛然而止了,段巧云却不由得恍惚起来。
她算计了一世,却偏偏糊涂了这一时。
收手吗······
犹豫只存在了一瞬。
事已至此如何收手!
虽说此去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但段巧云始终希望能靠自己打破现状。
既如此,慷慨赴死又有何妨。
人或有一死。
她要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