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浩瀚。
段巧云轻柔地在宫中踱步。
此刻漫天乌云汇集皇城之上,眼看要下雨。
她手执油纸伞,愁眉哀婉凄怨。
雨怎么还没落下呢?
落了雨就可以撑伞。
就能遮住她丑恶而渺小的灵魂了呀。
大理有一座大理寺,段巧云有时候会去供奉三柱香。
据说曾有一位帝王放弃了权,出家为僧。
他是看透了什么。
或是寻求着什么。
他在佛的指引下寻找到属于他的答案了吗······一切都是未知数,段巧云只是正好想到了而已。
啊······
天色渐渐变得无比昏暗了。
她皱了皱眉,并未听到她想听到也本应听到的响动。
事请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军队并未归来。
而皇城中的军队都在大哥手里。
她知道。
大哥一直在装疯卖傻。
可真正慧眼如炬的人不会为其所骗。
大哥从来是谨慎而宽厚的人。
而二哥也很温柔可亲。
命运啊。
它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啊。
幼时不分你我,长大后却要彼此刀剑相向了。
皇家子弟,真当是一个不幸而悲哀的身份,可惜世人只见其好。
段巧云泄气似的攥紧了拳,又颓然地松开。
方才密探再次来报。
军队被拦在十里外。
只有二人。
“二者皆为十七八模样的姑娘,一人用刀,刀意极其霸道,一人抚琴,内功生生不绝。”
段巧云挥挥手,让密探下去了,也没令其再去探些什么情报。
她已经知道拦着军队的人是什么人了。
南竹北冥离竹。
东云端木曦云。
呵。
段巧云微不可察地冷笑一声。
小弟真是给他们出了好大一个难题,连她们也请了来。
且尚有一个南宫衣雪毫无动静。
这位姑娘段巧云根本窥探不得。
她爱笑。
可段巧云从来没读懂过南宫衣雪常常挂在嘴角的笑意,似是稀松平常,却又仿佛蕴含着万千深意。
许是想多了。
她应当在护卫着大哥与小弟吧。
以二弟的性子,此时想来已经让国师去杀他们了。
此刻其周身定然空虚无比,可趁虚而入。
不必杀二哥,只要禁锢他即可。
她的目的简单得极了。
她要称帝。
千古女帝。
而后,公主们将再不会受到压迫。
这方禁锢着她们的牢笼将会被她亲手打碎,永世不再恢复。
段巧云勉强按捺下略显疯狂的心跳声,却没能注意到于其眼底闪烁过的一抹猩红。
嘀嗒,嘀嗒,段巧云盼望已久的雨水终于洋洋洒洒地落下了。
油纸伞被她丢在了一边,孤零零的。
雨打湿了她的衣裙,浸透了她的发。
好冷。
······
段流年的面色阴沉至极。
分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偏偏出了幺蛾子。
他的边境大军为何停下了脚步?
三日。
三日!
明明只需再等候三日······
可如今呢,一切算盘皆被打碎,如何能不让他急躁。
他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亲手摔碎了手足同胞的情谊,让自己沾染了罪孽的血。
若是他成不了王,那便无法成为大理的功臣,而是变为史书中为后人谈论取笑的狂妄野心家和可怜笑柄!
该死!
段流年显得有些疯狂。
他发了疯似的摔遍桌案之上的物件。
无论文书,无论灯盏,无论茶杯。
他才更像是疯疯癫癫的人。
空杯悲哀地碎。
灯油洒满了地。
火星溅起,点着被他撕碎的纸张。
火势刹那间蔓延,黑烟滚滚,气味刺鼻,一时惊呼连连。
宫中夜巡的太监惊慌失措地高喊失火。
他们匆匆忙忙拿来了水,便要去救火。
熟料段流年推开门。
他面色冰冷地走出。
他默默地看着太监们奔走相告,竟是无一人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哪怕一刹那。
即便是瞧见他的惊讶也被因瞬间庞大的火势而惊惧的心情所掩盖。
段流年忽地记起来了,有封文书似乎是这么写的。
“大军被阻,只因少女二人。”
烧了也好。
看着丢人。
数万人的军队竟被两位姑娘拦下了。
而先前脚下传来的微微震颤,听闻正是其中一人的武功。
他偌大的大理,竟是无一人能比得过她吗?
段流年悲哀地想,轻叹一声。
太弱小了······
“哥。”
段流年猛然一颤,才发觉他已走入皇宫的深处了。
循声看去时,却见段巧云坐在了小湖岸边,她褪去了鞋,脱掉了袜,玉足轻轻拍打着宁静的水面,小湖泛起一轮又一轮的涟漪。
“三妹。”
段流年愣愣地看向段巧云。
原来此处是她们前些日子赏花的地方啊······
恍恍惚惚地,他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段巧云又在戏水了。
她的笑真的很温和。
他却不敢看。
段巧云回过身,瞧见段流年沉默的模样了。
“刚刚听到公公们在大喊起火······二哥从那里来,知道是那里起火了吗?”
段流年注释着她温柔的目光,却再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关切。
“三妹明知故问。”
段巧云眨了眨眼。
“二哥猜到了?什么时候?”
“刚刚,三妹,你真的瞒得二哥好苦啊、”
段流年连连苦笑,神色悲哀。
原以为他的敌人只有众臣子。
最多最多,还有那位无心政事的大哥罢了,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连段巧云也介入其中。
他知道她的愿望,不过是因为大姐被逼着和亲一事而对大理心灰意冷。
他也无数次想过,若他当了帝王,定不会再犯下和当年一般的过错了。
可······
原来她一直不相信他。
段巧云似是觉察到段流年的心冷。
她笑了笑,却是摇了摇头。
“我信你,二哥。”
“可是······”
“我不信大理。”
段流年的话被打断了,他怔怔地看向了段巧云,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终于读懂了三公主的野心与谋求。
她从不相信他人。
她只会相信自己。
大理势弱,她只信任自己可以改变。
“你还记得大姐身死之处吗?有人找到了那个村子。”
段巧云依旧打着水花,自顾自地说讲起了故事。
“大姐有个关系很好的妹妹。
那位妹妹诞下的孩子回来了。
她探寻到自己的身世,知道大炎那位郭将军的身份。
而后······她也是拦下了边境军队的二人之一,想来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二哥,无论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其实是在与虎谋皮呀。
毕竟当初毁了那个村子的是大理这位‘可敬’的国师啊。”
段巧云的语调豁然高昂。
血色的邪气遍布其周身。
她笑得凄惨。
她流下血泪。
她的指甲变得赤红,变得尖锐。
段流年怔怔地望着这位浑身散发不详气息的三妹。
而在下一刻,他伸出手拍向左侧的空处。
国师的身影于刹那间显现了。
“不愧是殿下。”
国师轻巧躲避了那一掌,他仍旧眯着眼。
他鼓着掌,站在段流年与段巧云的中间。
段流年微微张开了嘴,却发觉自己什么也没能说得出口,千言万语竟是在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大哥和小弟呢?”
段流年的手攀上了腰侧的佩剑。
国师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显得相当无所谓。
“我们的交易里有这么一条的。”
国师倒是没有否认。
“但有人不让杀。”
“谁?”
“我。”
少女清丽的声音自某一株苍天大树上传来。
国师似是早有所料,淡淡一笑,段流年与段巧云惊讶地向上看去,面色微变。
冷冷的冰雨中,唯有那一抹倩影照亮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