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雨,夏蝉鸣。
夏风起,落花轻。
少女着一身灰裙,头顶一竹斗笠。
她靠着树干,坐在枝桠上,显得很轻松写意的样。
轻轻摇晃着酒葫芦,胡乱便往口中送去。
喉微动。
酒长流。
稍稍打了个可爱的酒嗝儿。
她抹去嘴角的烈酒,已是微醺,醉眼朦胧了。
斗笠被微微抬起,少女略显迷茫的眼迷迷糊糊地瞧着树下几人。
有二皇子,有三公主,还有一个一眼就知道是坏人的家伙在呢。
嘿嘿一笑,她将葫芦别在腰间,抓着放于一边的剑。
她翻过了身子。
她自树上摔下。
“呼。”
很好,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少女都为她一连串精彩的动作在心中鼓起了掌,颇为好笑地瞧着眼前的三人。
“嗨呀。”
她招了招手。
她喝醉了嘛。
醉鬼往往行事疯疯癫癫的。
但少女更像是一只雨中闲庭信步的猫。
优雅地出现,优雅地走来。
优雅地笑道:
“你们好啊。”
······
段巧云没料到南宫衣雪会亲自前来。
而且还是这么一副······迷迷糊糊的,摇摇晃晃的烂醉模样。
或许是她的错觉,南宫衣雪似乎比平时更危险了。
退至一旁,背后却被段流年抵住了。
“二哥。”
她唤了声,无奈一笑。
她的邪气尚未散去呢。
段流年竟是生生按捺下心底的邪意。
“你居然真的接受了国师的提议,你才是背叛者。”
他的语气无比冰冷,胸中刺痛不已。
“我不是······”
“不对,你就是。”
段流年死死握着佩剑,用力之深要把指甲嵌入血肉。
他在用最蠢笨的方法努力让自己变得平静,本以为最了解三妹,她却始终没有敞开心扉。
也是,或许在三妹的眼里,他也只是贪恋权术的人。
与父皇。
与臣子。
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丘之貉。
可段流年自信他不是背叛者。
段巧云凄惨地笑。
“二哥,你也是。”
不待段流年反应过来,段巧云周身邪气大涨,便是回身一章拍出,漫天的汹涌的疯狂的邪气顷刻间向着段流年侵袭。
段流年脸色惊变。
这一掌他很难接。
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令他无可躲避。
堪堪提起佩剑,拼命扭过半边身子,他终究没能避开。
段巧云的掌绵绵地拍在了佩剑之上。
掌风如沧海。
一浪过一浪。
佩剑因巨力而折断,其余掌风便正中他腹部。
火燎似的疼痛令段流年冷汗直冒,猛然退后数十步有余才踉踉跄跄着停下。
疼痛终究让他体力不支,单膝跪地,生生吐出一口黑血。
好霸道的邪功······这才只是一掌啊。
他的血,便黑了。
三妹是很认真的。
哼。
原来从不知何时起即为不死不休了。
他段流年一生光明磊落,宽和待人,如今想来也做了许多错事。
而最大的错事,便是明知国师之祸却依旧与其同谋。
三妹学了邪功。
大哥小弟尚在。
而他的被刺之举想必早让二人心灰意冷。
如此一想,孤家寡人的居然一直是他呵。
真可怜。
忒可悲。
而三妹方才所说,他也是背叛者······
其实也不无道理呀,他与国师的交易筹码是鲜血,他总是可以去忽略鲜血的来源,可无论是他还是国师都心知肚明。
鲜血?
到底是谁的鲜血呢?
万千百姓,将军士卒,文人墨客?
他的眼被蒙蔽了,他看不清。
但好在他现在看得清了。
事请,尚有余地。
“你是谁?”
段流年忽地看向南宫衣雪,嘶哑地大喊。
南宫衣雪皱着眉嘟起嘴,好不满地把葫芦从嘴边移开,滑稽地应了声。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宫衣雪是也。”
南宫······居然姓南宫?
她莫不是那位北剑的女儿?
真是天不亡大理,天不亡大理!段流年豁然开朗,笑声隐隐约约响彻了这一方乌云满天。
他摇了摇头,奋力地站直了高傲而挺拔的身躯,佩剑指向段巧云。
“三妹,你和我都错了,但我会拦下你。”
段巧云微微一怔。
她隐隐有些惧意。
她不知道这位温柔而消瘦的哥哥要做什么。
却见段流年摇摇欲坠地向自己走来,嘴角仍旧在一滴一滴地流淌殷红。
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往无前,豪情万丈,以及死志。
“三妹,和二哥说说你和他的交易吧。”
“他助我夺大理。
我要为其修邪功。”
不知怎得。
段巧云毫不犹豫地把交易全盘托出了。
“那他的目的就是等你死了以后把你的内功吸了,邪功就这么霸道。”
段流年好笑答道,他走得很慢,像蜗牛,一步一步往段巧云爬去,直至爬到了她的身边,他轻柔地抱住了她。
啊······
这邪气真是能刺痛人。
暗暗腹诽着,段流年惨惨地咧嘴笑。
他抱着的是他的亲人啊。
是他最最聪明的妹妹啊。
是邪道啊。
是敌人啊。
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幼稚的小家伙啊。
“南宫衣雪,我把三妹制服啦,剩下的······我凭请你杀了国师好不好?”
南宫衣雪嘟了嘟嘴,一双幽深的醉眼瞥向泰然自若的国师。
其实不用他雇她的,她已经被段陈年雇了。
这兄弟俩的想法倒是一致。
“好啊。”
······
其实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从段巧云向段流年拍了一掌,再到兄妹俩冰释前嫌。
须臾之间,南宫衣雪仿佛看了一场戏剧。
戏子们表演着他们的人生。
他们用鲜血主演这片红尘。
她笑了笑。
“喂,那个······额,大理的国师对吧。
我都说我是南宫衣雪了,不如你也报个名字嘛,好让我看看是哪个长生的高层。”
国师覆手而立,大雨滑落他的鬓角,他却分毫不在意的模样。
下雨是自然规律,是一件······很好的事。
他喜欢自然规律。
却不喜自然强加在生命上的规律。
国师觉得,人之一生才匆匆百年。
太短。
即便是帝境的高手,最长最长也不过三百年不足的寿命,除了那位东生端木仁,凭借其生生不绝的长生诀苟活至今。
对了。
端木仁今年多少岁了?
国师皱着眉想了想,惊讶发现已然忘记。
只好无奈一叹,又想起少女的问题。
她刚刚说要知道自己的名字。
其实······
“我记不清。”
此乃事实,真的很久没人喊他的名字了。
自从分道扬镳之后,似乎再也没有人会亲切友好地喊他的名字啦。
更多时候,他们会喊他那个为人敬畏的称呼。
亦或是他为自己起的号。
“不过,南宫姑娘应是能以‘永生’称呼我。”
国师笑得温柔而和煦,可他的名字却令南宫衣雪握着葫芦的手一颤。
她的醉意醒了半分,嘴角勾勒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原来当初打伤爹娘的就是你啊。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