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不知从何时起便没了共同话题。
或许是从大哥开始装疯卖傻的那一刻起,亦或是······
段巧云的俏颜略显苍白,柳眉微皱。
她大抵是病了。
她脑子糊涂了。
她的思绪很乱,乱作一团浆糊。
方才大哥就在门外吗?那她说的话他都听了呀。
说来,他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小弟都已而立之年。
真快。
由于到底有练一练内功,他们的容貌依旧维持在不算年轻,也不显得苍老的时候,但他们真的都老啦。
她眨了眨眼。
“大哥好。”
她想坐直身子,行礼。
却牵动了未好多久的伤,好痛。
段陈年把她压回被子里。
“好好休息。”
像以前一样。
哥哥姐姐一直对她很好,无私而宽容。
无论她犯下什么错误,他们似乎总能一笑了之,就过去了。
段巧云依稀记得小时候失手打坏了大哥的物件。
可大哥也只是肉痛地捂着心口。
“没事。”
他笑道。
怎会没事······他很喜欢的,可为了妹妹不感到愧疚,他永远笑着说“没有关系”。
段巧云觉得她真的着了魔,她把二哥和姐姐的东西藏起来。
她哭着跑向他们,说她弄坏了。
“无妨。”
他们似是失落了片刻。
可他们从来不责怪她。
她想哭。
但她做不到把藏起来的东西还给他们。
她让她信得过的人保密,去找着了一模一样的东西当作赔礼。
哥哥姐姐会很惊喜地接受她的“好意”。
但她不敢接受这一份过分沉重的惊喜。
一如眼前。
正如此间。
段陈年宠溺地看着她这位妹妹。
他轻描淡写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着坐在了床边。
“没事。”
段巧云没来由地火冒三丈,想要推开来自大哥的好意,却苦于毫无力气的手臂,只是微微令他远离了自己丝缕。
“呜······”
她嚎啕大哭。
段陈年的手定在半空中。
完啦,他不知道怎么哄。
以前会。
跟着长姐,耳濡目染地就会了。
只是这些年装傻过了头,他渐渐地忘记了泪水的含义。
其实段流年也会,但二弟已经走了。
长姐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死于了人祸。
人生无常啊。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抱了抱段巧云。
其实还有几位妹妹,但他都不熟悉。
他都疯啦。
“哥哥。”
思绪紊乱,怀中的妹妹突然轻声呢喃。
“我方才说的······你应当听到了,不考虑一下,把我囚禁起来吗?”
她的眼红彤彤,眼泪鼻涕一把,抽泣着似是在说气话。
但段陈年明白,三妹从来不会意气用事。
“为何?”
一心求死?
那不对,她还说要看着小妹哩。
恍惚间段陈年似是明白了什么。
“威望。”
他轻道。
“对,哥哥先前装疯卖傻不恋权术,如今突然要坐这皇储之位想来也有很多人会不服气。
不如对外界说,哥哥早已察觉二哥与三妹同邪道勾结而故作疯傻。
如今证据已明,哥哥大义灭亲,风风光光。
不止抹平阻碍。
还可树立威信。
连大义灭亲之举都能毫不犹豫地随手施为,想来臣子们会安安定定地太平片刻,再辅以恩威并施的政策,大理定会渐渐地迈入正轨。”
段巧云一口气说得多了。
本就稍稍有些疲惫的她面色更是苍白几分。
困乏只余,她依旧期待地打量起段陈年来。
她希望他可以点头。
但事实不出她所料。
段陈年拒绝得很坚决,他替她盖上了被子。
“你要寻死寻活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作为哥哥至多能劝你几句。
可你要我踩着你与二弟的肩膀向上爬······”
“这可不像是帝王所为。”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当。”
段巧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哥,你是不是傻呀······我都已经没了心力了,此生大抵也没外出的欲望啦。
不如你给我开一点特权,给我一间舒舒服服的屋子来关着我嘛。
等小妹她们都找到了归宿,我就该离开了呀。
哥哥你怎么就想不通?”
段陈年被一席话怼得愣。
“是吗?”
“是啊!”
段巧云的目光有些幽怨。
“还不如二哥,你这些年把自己装傻了。”
段陈年翻了个白眼。
“让我再想想。”
······
段忘年同厨子渔子在皇宫那座湖泊里钓鱼,其实也没多少的鱼可以钓,只是闲得发慌,想找一点事请做。
他们是真闲。
处理是交给姑娘们来的。
后事是段陈年去吩咐的。
而他们呢?
悠哉游哉。
段忘年整日所在六扇门那地方。
从起初被追杀的担惊受怕转变为了现在的泰然自若。
换一个说法······那就是他在摆烂。
只要性命无忧就好。
他的追求一向很低。
段忘年原本打算去探望一下姐姐的,可正巧看到南宫衣雪与北冥离竹从屋里走出。
大哥又犹犹豫豫地不肯进入,被南宫衣雪调侃下后才走入其中。
他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他也没这个心思听。
反正大理动乱应当平定了。
那他也没了努力的理由啦。
生活美满。
幸福安康。
闲暇时分独自一人游山玩水。
也不用操心国家大事,就这么当一闲云野鹤。
段忘年攥紧了袖中的书信。
今日写的,墨迹刚刚才干。
他要走了。
这个夜晚······算是他与厨子和渔子的告别吧,虽然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但今天不说的话,以后真的还有机会吗。
“厨子渔子。”
“钓鱼时不要说话,掌柜。”
渔子比了“嘘”的手势,朝湖泊努努嘴。
段忘年看向他们,泄气似地弓着背驮着腰,像个老头儿。
他没有拖沓,告别之时最忌讳的就是拖着,一旦久了就连告别的勇气兜回失去。
把袖中的信纸放在湖边,用渔子赠予他的那根鱼竿压着,他向二人躬身行了礼。
其实不管是大哥还是厨子渔子,都应该知道了他的想法才是。
段忘年默默地向远处走去,自是没能看到厨子通红了一双眼。
“掌柜走了。”
渔子轻声道。
“是啊······我们看着他长大的。”
“不用伤心了,掌柜的被皇族之时牵住了太久,他志不在此。”
“老子怎么会伤心!只是。只是!只是······
老子舍不得龙井阁而已。”
厨子的语气稍稍落了几分。
“看看信吧。”
渔子放下鱼竿。
他拿起段忘年留下的纸张,展开,轻诵。
“啊,掌柜说谢谢我们的照顾,也对他突如其来的道别而道歉······”
渔子突然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这张纸,终究无奈地笑了。
“继续啊?”
厨子瞪了渔子一眼。
不曾想他却把纸张甩给了他。
渔子把鱼竿收拾好了。
“啥啊。”
厨子不满地嘟嘟囔囔,可他在看到段忘年所写之事后也难免惊讶了片刻,嘴角抽搐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厨子渔子。
过会儿我会去和南宫姑娘说明。
我的龙井阁可不能轻易关掉,所以我打算送给她。
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们的新掌柜了。
若是有缘,还能在龙井阁中再见。”
厨子看了渔子一眼。
短短时间换了老板。
“咋办?”
“还能咋办,收拾收拾准备回淮苏吧。”
渔子扛着三根鱼竿,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轻轻横着大理的民歌。
他们从小哼唱,如今歌词儿记不得,只记得一个调子。
但大意的话······好像是相逢与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