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笔。
口哨长啸,引来鸟雀呼应。
千呼百应中,那一只雀儿破空自天外而来。
小家伙还是当年的模样,肥嘟嘟的。
但她能感到它已经很老喽。
翅膀扇不动了。
鸣叫稍无力了。
它从窗子边缘一跃而入,蹦一步,停一步。
叽叽喳喳叫两声,似乎在喘气,而后又来到她的手边,用脑袋蹭了蹭。
哦,它还没老得人不出她,它还能听懂那一声长啸。
她其实犹豫了很久才肯写下这封信。
又犹豫了很久才愿意把雀儿唤回来。
她在躲着他呢。
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她却早早地将一切放下。
没必要。
没意义。
但他不这么认为,于是他把那一份扭曲的感情当作对她好的理由,于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数百年。
她在躲他。
他在找她。
信一旦被交到他手上啊。
他一定会很惊讶,而后暗暗窃喜不已。
但他也会无比的忧心忡忡。
他爱着世人。
他爱着天下。
但他扭曲地爱着她,所以她躲开了他。
不过这么多年来应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他还是痴痴傻傻的师兄。
东方的雀儿只有她与他能使唤,六帝从来不止六人。
登临帝榜,那便是被承认的帝境。
她已上榜。
她名黄霞。
这封信的含义有二,一是让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师兄看清永生真正想要的东西······
至于第二,她有些躲得累了,也是时候和师兄说明白啦。
明明真的可以轻易地不去想的呀。
师兄太倔。
他们都倔得和头牛似的。
但天下大概经不起折腾。
至此。
信止。
她读罢这封书写的密密麻麻满是衷肠的信。
而后果断地将其撕作漫天的飞屑,苍老而布满褶皱老茧的手轻柔地拂过碎屑,空中便只余下随风而散的灰。
罢了。
她与师兄都不是矫情的人。
她再度提笔,写了短短一行字,撤下来,系好。
拍拍雀儿的脑袋,雀儿心领神会地飞走。
行囊已经收拾好了,今晚便出发。
但在这之前。
敲门声响起。
她露出一抹淡雅而慈祥的笑意。
今晚最后的客人到了,她是年轻人中最好的人选。
唯有亲历黑暗,才会心向光明,她想找一位能够亲眼见证一切的人。
她迈着年迈的步伐,轻道一声来了,便走过去开门。
门外出现了一袭绯红而炽热的衣裙。
还有少女姣好的容。
少女面色有些复杂。
“您好。”
······
洛羽夜拘谨地坐在老妪的对侧。
明明只是隔着一张桌子嘛······总觉得两人距离好远哦。
老妪很和蔼慈祥,是洛羽夜自己心中思绪难平,一时间不敢开口主动去问些什么。
她呢,也不打扰少女的沉思。
她默默地为彼此沏了一杯茶。
手法很优雅。
而且不寻常。
老妪肯定不是她外在那样的,她也有很多秘密。
洛羽夜忽然便惊慌她该不该知道老妪的秘密了。
“我名黄霞。”
老妪轻笑道。
她将属于洛羽夜的那杯茶推到少女的面前,也自然而然地将少女渐渐变得惊讶与慌张的神色尽收眼底。
认出来了?
这妮子倒是记得很多人和传说。
明明黄霞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
当初的三人只余下一人依旧声名显赫。
她推出了江湖。
他投入了黑暗。
而他······师兄,端木仁,誓要仁济天下。
黄霞默默地抿着茶水,而洛羽夜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不仅面色更复杂。
“洛羽夜见过前辈······您应该是药王谷的那位吧?”
时至当下洛羽夜还有些难以相信嘞。
“是我。”
黄霞笑了笑,伸手指向少女的心口。
“你有师兄······就是永生种下的蛊,我可以帮你把毒蛊去了。”
洛羽夜的喜悦转瞬即逝,正襟危坐地面对黄霞。
她不信世间有平白无故的恩惠。
恩惠与利益向来与彼此绑定着。
“您要我做什么?”
黄霞愣了愣,却是分外无奈地苦笑一声,她的确没有求回报的想法,但这妮子都开口了。
“你得和我一起去药王谷,毒蛊难解,唯有药王谷有药材。”
洛羽夜微微颔首,眉头却不曾松开,她依旧狐疑地盯着她。
这不算要求。
黄霞有话没说,洛羽夜听得出。
肯定还有其余唯她能做到的事。
但黄霞的声音淡了。
大抵是不愿再说吧?
“好。”
若是从前,洛羽夜定然不会答应如此摸棱两可的条件,但这份毒蛊不知何时就要爆发,而她还要将洛氏解救出来呢。
她不能死。
洛羽夜还想要活下去。
这应当是个很渺小很渺小的愿望。
少女拍拍衣裙,站起身。
“我与您去。”
老妪笑了笑。
“行,路上我和丫头你说点故事。
现在六帝集会大概接近尾声啦,若是再晚些就走不了喽。”
洛羽夜尚未反应过来,黄霞已抓住她的胳膊。
轻功腾挪,顷刻间便来到了城外。
洛羽夜还未回过神。
好快。
······
端木曦云从未听师傅说起过太多的往昔。
似乎是一段比较沉重的过往,所以端木仁总是闭口不谈,似乎在刻意回避的模样。
但今日师傅居然说这张字条是他的师妹写的······
“师叔在城中吗!”
端木曦云欣喜道。
少女懂得识人,她瞧见师傅眼底的喜悦了。
那师傅定然与这位师叔的关系很好很好咯。
“刚刚可能还在。
现在肯定不在了。”
见端木仁化身谜语人,端木曦云也懒得去细细猜测师傅的意思,只是轻轻晃着端木仁的胳膊,使出女孩儿们最拿手的必杀技。
“去看看嘛。”
没有哪个师傅能拒绝小徒儿的撒娇的。
端木仁摇摇头,敲了敲端木曦云的额。
“和南宫家丫头学的?”
“师傅您怎么知道的!”
端木曦云又是呼痛一声,额头上留下些许红印来。
端木仁当然知道这种腔调唯有南宫衣雪会使,而且这丫头正屋顶上看笑话呢。
他朝屋顶招了招手,便听得一声风起云涌,她从屋顶一跃而下。
南宫衣雪俏生生打了个招呼,嘴角咧得可高了。
“我听说你们要去找一个人?”
“对,我师妹,就在这城中。”
“我听到了,这封信一看就是专门写信告知您的,还特意告诉您她在淮苏城哩。”
南宫衣雪笑道,而小姑娘心中早就把人选给敲定下来啦。
这种随便猜猜就知道是谁了嘛。
“您知道有位卖包子的大娘嘛。”
“不知。”
不知道?
小姑娘愣了愣,登时恍然大悟了。
难怪前辈当年也在城中停留过,却始终没有提起过这一点欸。
应当是不知道大娘,也从未去买过包子吧。
有点可惜呀。
差之毫厘啊。
“我带你们去呀,不远的。”
南宫衣雪好笑地拉上端木曦云走在前头。
端木仁只是默默地跟在姑娘们身后。
不知。
其实是不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