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如梦。
也确实如此,林木郁郁葱葱。
遮住大片的天,挡住洁白的云,藏住金黄的大日。
落叶密密麻麻,踩过去,沙沙作响。
落叶成了大地的被子。
大地陷入了梦的怀抱。
是美的。
极美的。
但又是极陌生而熟悉的,让人觉得心口堵。
若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却沾了曾经的些许点滴,那还是令人魂牵梦萦的地方吗?
或许是的,因为人没变;又或许不是,因为物变了。
不过对他而言呀。
物早早地变了样。
而人呢。
不见啦。
人的归宿终究在黄土地之中,就像是一颗颗种子,走遍千山万水,领会大好风光,最后带着一身的见识在故乡生根发芽。
人会做梦。
大地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梦。
人会老去,最终安然离去。
离去前,他们是否会把梦交给大地保管?
······
太久啦。
端木仁默默地行走在落叶上。
他的年纪好大的哟,已经算不清见过多少次雪了。
有时在南方,南方的城不会下雪。
他已经几百岁了。
遥想几百年前啊。
尚且年幼的他们在山谷中奔跑,吵闹。
偷师傅养的鸡吃,被发现后谁也不承认,最后一起挨了打。
还趁着师傅睡着时拿来笔墨,往师傅的额头上画大乌龟,而后憋着笑逃跑了。
最终自然是被大怒的师傅捉住,每人抄了一百遍武功。
师弟师妹都不知道。
但端木仁却很明白。
呵。
师傅那都是故意的。
他怎会察觉不到小家伙们的恶作剧?
端木仁忽地想到了很多。
师傅终究离他们而去了。
离去前,他将长成大人的孩子们叫到了跟前,慈爱地拂过每一个人的脸颊与发丝。
师妹哭得稀里哗啦,豆大的泪雨滴似地落,窗外也下起了雨。
师傅把谷主的令牌交给端木仁保管。
他说,其中有着很重要的大秘密哩。
他又说了很多。
不久后便走了。
走得安详,端木仁记得师傅离去时是笑着的,所以他也牵强地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朝师傅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
端木仁其实是谷主来着。
后来的谷主并不知晓在当年还有一块令牌呢。
说来,端木仁看向在前方引路的青年。
惭愧呀,他都没听孙思晓说啥。
“行啦。”
端木仁笑了笑,拍拍孙思晓的肩。
“我这老头儿比你想象得要熟悉谷中,你去陪陪你家聂小柒。”
孙思晓只当端木仁不愿再麻烦自己了。
稍稍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这一提案。
“也好。”
他微微颔首。
“前辈随意。
过会儿我去和二位谷主说声。”
端木仁目送孙思晓走远了,正想往深处再走走。
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瞧见当初埋葬师傅的地方,那里没有墓碑和墓志铭。
师傅不让他们整,他说自己活了五百余年,不需要墓碑。
大地会记得他,树木会记得他。
他们也会记得他,这样就够啦。
端木仁想着。
他的脚步却倏地停下了。
他惊讶地看向了某一处。
嚯······
忒过熟悉。
那股波动是师妹用针时常常有的。
之前听哪个丫头说的来着······端木仁记不大请,但师妹的确领着洛氏那丫头离开了,这会儿大概是师妹在替那丫头治病。
要去看看吗?
端木仁问自己,他难得地犹豫了。
于是在原地伫立良久,似是风中一株永不倒塌的树。
“师兄既然来了,就不要站外头了。”
耳边传来些许声响。
嗯,是师妹的传音。
也好。
就去探望一下罢,虽说他觉得还欠她什么。
可师妹的意思他也懂,大家都年纪一大把的人了,还有什么理由要和自己过不去?
或许是端木仁执拗,也可能是老来顽固,他真的像牛似的倔。
大抵是片刻功夫,端木仁摇摇头,向气息传来处缓缓走去了。
总要去。
······
洛羽夜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黄霞。
便是她不懂医术也能觉察她的异样。
“您怎么了?”
黄霞怔了怔。
旋即捏了捏少女柔嫩的脸颊,右手再度挑起一枚金针,准确无误地扎向某一处穴位。
洛羽夜觉得有些痒痒的,本想稍稍呼出声,却惊讶地瞪大了眼。
有人来,不知是谁,但气息有一点熟悉······
“谁?”
少女看向黄霞。
黄霞轻轻地笑。
“师兄。”
又是一枚金针起,黄霞才解释道:
“端木仁,六帝之一的东生,是我让他来此的,丫头放宽心。”
原来是他来了······洛羽夜听话得躺好,心中并不似表现出来那般宁静,她只知道可能有大的要来了。
祖师黄霞。
还有祖师的师兄端木仁。
那也是祖师,谷里一下子来了两位欸。
换而言之,谷中大抵要遭变故。
洛羽夜嘟了嘟嘴。
这又与她何干呢。
她只是个外人,至多承了黄霞的恩惠。
还可能算她半个徒弟,如此缘分,只能算稍稍有些紧密吧。
正胡思乱想,洛羽夜听得黄霞叮嘱她:
“最后一针了。”
话音落,针落。
洛羽夜豁然变了脸色,剧痛自心口处传来,浑身灼热得似要燃烧那般。
虚汗布满额头与背后,一双玉手更是死死按着心口。
黄霞心疼地瞧着少女,只是无奈。
这一步得她自己来,不能靠外力。
“守住心神。”
黄霞稍稍提醒少女一二,便见她柳眉竖了起。
雄浑的内功翻涌如波涛,却又在须臾后变得宁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千兆。
但黄霞只是欣喜,既欢喜蛊虫将去,也惊喜少女意志坚强。
洛羽夜只觉迷迷糊糊地快要昏过去啦。
但她咬着牙。
还不能放弃。
她不想前功尽弃呀。
于是少女咬牙坚持。
“噗。”
一阵不正常的红晕自少女俏脸上浮现,鲜血自口中喷出,伴随一阵刺鼻的气味落到了大地之上,而其中正有一只疯狂挣扎的虫想要往远处逃离哩。
黄霞冷哼一声,便要出手。
却见屋中突然生出一朵花,而后是两朵,几十多。
鲜花将蛊虫包裹,又缓缓退回泥土中。
再看,哪里见得到蛊虫呢。
“你来了。”
黄霞笑道。
门外站着一位沧桑而年老的老人。
他抬着手,氤氲的青绿光芒堪堪散去,他的手中捏着一只小虫。
这就是可以掌握他人生死的邪法,真是丑陋不堪。
老人的脸色变了变,终究只是一叹。
“好久不见。”
他轻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