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总能给人一种······微醺的错觉。
许是想到了什么,许是念起了什么,人在夜晚偶有恍惚。
老人们踏过密密麻麻的落叶,听落叶歌唱。
沙沙。
沙沙。
他们走过弟子们休息的场所。
他们闻到不远处的苗圃所散发的一阵又一阵的幽香。
最后停在那一座彼此无比熟悉的凉亭。
哦,大家都还记得。
即便已无比遥远啦。
他记得。
她记得。
这篇大地,这座山谷也记得,或许他也记得,或许他记不得了,又或许他记得却不愿意过多地提起。
谁知道呢。
老人们已经看不懂他了。
但今日想他也忒煞风景,不如看夜色。
黄霞将屋中的壶与杯拿出。
端木仁怀里揣着极好茶叶。
一张桌。
两张椅。
原来有四张椅子的,一把丢了,一把坏了。
端木仁起身泡茶,就像曾经给师傅泡茶那样,热气腾腾得,很快便茶香四溢。
他起身,以年老的姿态拎着茶壶,想给空空如也的座位倒茶。
恍恍惚惚间端木仁记起了什么,终是苦笑。
嘿。
身体记忆,这怪不得他。
本应是那个座位的茶水终究流入了他的杯子。
接下来是含着笑看着他的师妹了。
原来她也这么老了啊。
“那丫头?”
他不看她。
但黄霞明白端木仁是在故意扯开话题,但他的刻意往往引人好笑,这次也不例外。
黄霞道了声谢,看杯中茶叶滴溜溜地转,茶很香。
师兄的手艺一如既往。
“那丫头睡得可香了。”
她道。
轻抿一口茶水。
唇齿稍稍留香。
真好。
端木仁颔首,默不作声,自顾自喝茶。
那丫头睡着了······也是,之前捉了那只蛊虫,确实毒性厉害得很。
虽说借了师妹的金针,可最终也是靠丫头自己的力量将蛊虫逼出体内,便是这一点就不由得端木仁不佩服了。
倒是那蛊虫。
老人捋着胡须,轻声冷笑。
师弟还是走上了那一条屠千万人的恶路。
他无数次为此惋惜与哀叹。
也同样不止一次后悔无奈。
黄霞听他叹气。
于是她也叹气。
她伸手,与端木仁的手相握,正色道:
“莫非师兄还在为那件事怪自己?我说了无数次,我从未在意。”
端木仁摇了摇头,她总能猜到他的想法。
老人也深深地明白,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每一次交谈都是交心。
也从不会对彼此说谎。
她不在意。
那便真的是不在意了,可是呢······
端木仁幽幽地望着天,他看到秋意深,也听到悲虫鸣。
到了最后,老人扪心自问,他还是无法原谅当初的他,即便已经过去数百年之久。
也不怪师妹总是躲着他嘛,这么顽固的脑袋想来没人会喜欢。
他自嘲地笑了笑。
“罢了,不去说这些烦心事喽。”
端木仁笑着摆摆手,笑得欢欣。
“说说师弟吧。
和以前一样吗?”
“一样。”
黄霞见他不愿再提,只得耸了耸肩,轻道:
“他大抵是不想放弃······二十多年前有洛衣那丫头舍命,如今她的女儿又踏上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道路。
倒也有不同。
南宫衣雪多了许许多多朋友。
那群姑娘们都是将来迎战时的莫大的助力哟。”
黄霞似是感慨万千,语调也变得温柔。
她想起来那只小姑娘的样儿。
不正经。
不着调。
闹闹腾腾,欢欢喜喜,不似人家黄花大姑娘。
明明洛衣也是个文静模样,怎得女儿变得活泼爱闹,还喜欢懒散悠哉地渡过闲日?
也好,少女不会背负沉重的过去,即便肩上的担子依旧沉重。
但时代不一样啦,她有好多好多的帮助。
他们这群老人家们自会不遗余力地助她。
“是呵······”
端木仁喃喃一言,却将袖中令牌掏出。
于是黄霞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二人不约而同地盯着令牌,并未言语。
他们到底是知道令牌的秘密,也只这天下的秘密。
气运。
这块令牌的秘密和气运有关。
“师兄,若他得了这些气运······他真能永生吗?”
黄霞犹疑问道,轻轻地抚着令牌。
令牌质感尚佳。
材料极为不错。
似玉。
可其较之寻常宝玉更为光洁美丽,仔细瞧去,还能见到其中隐隐泛出的些微光点,大抵是和天空的星星相似。
“要去看看吗?”
端木仁抓起令牌。
只是看看那些物件是否安然无恙罢。
再有,便是令自己得以心安,他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应当不会出事。
即便黄霞引他回到谷中自是有一番考量。
“师妹。”
“怎了?”
“你真觉得师弟会来?”
“我觉得他一定会来。”
······
少女做了个梦,梦中,她正与妹妹你追我赶。
若是被拍到后背,那今晚的餐盘便是输掉的人来洗,结果少女被拍到,输了比赛。
因为妹妹有三个好朋友帮忙,而她只有一只小丫头加油助威。
父亲与小姑、姑父笑着看姑娘们打闹。
她哭着找父亲,说不想再和妹妹玩了。
父亲笑着点头。
而后就真的和姑父掐起来啦。
慌得少女急忙拉着妹妹劝架。
结果呢。
只是两个大老爷们儿为了安慰她演得戏码。
一家人祥和地闹着,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少女也笑得开心,祈祷日子永远过下去。
可梦终归要醒来,少女幽幽地睁了眼,将眼角的泪拭去。
家人······
妹妹······
呵,她在奢望着什么呢。
难怪,但愿长醉不复醒。
算了。
少女难得起了坏心思,感受着体内渐渐充盈的力量,坏心眼儿地一脚踹开了被子,跳下了床,好好地蹦跶了两下。
嗯。
困扰多年的蛊虫真地消失啦。
永生已无法靠此掌握她的自由,她也能够去救父亲了。
即便希望渺茫,即便要面对永生,少女也希望能够尽到自己的力量,即便身死道消。
要不要给衣雪写一封遗书······这样不好,还是不写了。
若是被她知道肯定会马不停蹄赶来。
但她打算自己去,谁也不要跟过来。
少女任性地想。
她看到床边摆了衣裳,还是粉色的。
但要更素些,桃花似的粉,少女犹豫片刻,终究是穿上。
黄霞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把裙子做得朴素了些。
之前说的礼物大概是这裙子吧。
少女暗想。
出去看看。
穿戴罢,少女想出门活动活动身子。
才出门,便瞧见星月将息,才意识到从昨夜起自己睡了多久。
不由得俏脸微红,不知在想些什么哩。
本想随处逛逛,少女的脸色豁然变化。
她惊骇欲绝地看向空中。
她的手渐渐起了轻轻颤。
她看到了他。
他怎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