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谷中经历分合，如今又一次汇聚。
原先的名字······端木仁记不得，至少不叫圣王谷。
他们的师傅谦卑有礼，从不以圣人自居。
当时是唤作什么谷来着？
“冰心谷。”
哦······
好像的确是这个名字来着？
回答的人是永生，他看向端木仁，嘴角微微扬起。
于是端木仁也还以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到洛羽夜身边，老人将少女轻轻扶起。
宽厚而青黄的内力缓缓地包裹住少女的娇躯了。
“睡一会儿。
辛苦丫头喽。”
洛羽夜本想说些什么，却按捺不下直冲天灵盖的困意，仿佛被棉絮裹在其中了，内伤大抵也好啦，她真的好困好困。
“不能睡······”
“有啥不能睡的。”
端木仁好笑地戳了戳少女光洁的额头。
她再也扛不住睁睁阖阖的眸，她到底在老人的低吟中睡熟了。
老人唱起幼时听来的摇篮曲，无奈地笑了笑。
这丫头也真是。
睡个觉还把眉头皱的紧紧的。
将少女柔弱无骨的娇躯放下。
端木仁起身，捶捶背。
哎呦哎呦地感慨连连。
老骨头啦。
没力气喽。
永生只是好笑地看着端木仁做戏，将少女从余光踢除，这会儿便只剩下他们师兄弟了。
“去聊聊吗？那座亭子还没拆，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闲工夫。”
端木仁率先发出了邀请。
永生耸耸肩，倒不拒绝。
“拖时间？”
“别瞎说。”
端木仁捋了捋胡须，正色道：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拖呢？”
“那叫什么？”
“那叫智慧。”
······
真熟悉。
永生难得地起了些许追思。
遥想当初，他还总是伏在师傅膝上接受“教育”。
便是在这座亭子了，真熟悉。
师傅口是心非，刀子嘴豆腐心，纵使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在把他的屁股打得红彤彤后又总是在半夜偷偷到他房间里去。
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做。
只是叹气，草药香渐渐充盈小屋。
又一次坐到亭子中，椅子余下两把，他一把，他一把。
哦······不久前黄霞也来过，有她的气息。
师兄妹可能在此回忆了过往。
端木仁老了。
但永生没老。
或者说，端木仁心甘情愿地老去了。
而永生他，始终不肯抛弃长生不老的念头，所以二人分道扬镳。
其实端木仁的时间差不多喽，永生暗暗地想。
心里头有升起寂寞与悲凉。
熟人一位一位从身边离去。
而他呢？
又孤独。
又寂寞。
到头来得了无尽的命，他会为每一个在他之前死去的人献上一滴浑浊不堪的泪水。
端木仁也确确实实地从师弟的眼中读出了悲伤与野心。
不知从何时起，二人已然失去了一切共同话题与理念。
老人轻叹，仪态道骨仙风。
“师弟，你来此间为那些？”
“对。”
永生答得痛快，辨不清其喜怒。
端木仁只觉得可惜，依旧轻问：
“不记得师傅所言了？”
“我记得，所以我要。”
“荒唐。”
端木仁轻声斥责，岁月几乎要在二人眉眼间凝滞，一如数百年前于长者脚边吵吵闹闹的两个孩童。
“人固有一死。”
“我只想活着。”
“活着？你活下去的意义呢？
看这片被你摧毁殆尽的大地？
还是祭奠我们这群早已老死的熟人？亦或是别的？”
端木仁问得铿锵有力，但他也明白，师弟的心冰冷坚硬，师弟不会听他的话。
果不其然，永生的面庞稍稍有些扭曲，语调更显阴寒：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
师傅不正是因你而死的。
你不明白。
我却明白。
只有活着才有未来，师兄，你看不透生死。”
永生的话语仿佛尖刺般刺痛了端木仁的心，他又怎会忘记师傅死去时的模样。
沉默半晌，端木仁神色稍显落寞，却死死地盯着永生。
或许师傅真是因过错而去，但生死不当如此轻描淡写。
“你错了。”
端木仁道，终是坐直了身子。
而他的脚边也再次开遍了花。
“你拿不到的。”
因为有师兄在。
他若想拿到他要的东西，大抵要先踏过师兄的胸口。
端木仁信手捏起一朵璀璨而炽烈的红花，红花被放在永生的面前，刺得他双目疼痛。
“我当初就不该放你离去，我的好师弟，你犯了大错了。”
······
又睡着了？
真是好怪。
洛羽夜挣扎着睁开双眼。
捏捏自己的脸，感受到传达来的疼痛。
这会儿总归不是做梦了吧。
她很清醒，她没在做美梦。
这就好。
只是这回背后的床不像之前那样软乎乎的，好硬，硌得她的背又酸又麻，而且四周有股幽幽的香味。
洛羽夜忽地瞪大了眼。
哦，天花板不翼而飞。
茂密的树林遮住漆黑的天，为夜色添了一丝阴森。
少女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里吧，但先前感受到的疼痛又不得不令她面对现实。
嗯，她睡在野外，还在一个她不清不楚的地方。
念起端木仁与永生，也不知二人如今身在何处。
打没打起来？
想来是会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醒啦？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洛羽夜豁然惊奇。
她的确被吓着了。
看向声音来处，却是黄霞笑吟吟的，她坐在地势稍高的小石头上，心情很愉悦。
洛羽夜起身行了一礼后，目光又充满迷惑与不解了。
“这是哪？”
少女问道。
她左顾右盼一番，依旧无果。
“这里是圣王谷内的地方吗？”
“这里是后山。
别人可不晓得。
唯有我这一脉的弟子知道这里，再往深处走两步便是我的师傅下葬的地方。”
本想四处走走的洛羽夜豁然止住了脚步，显得有些局促了。
她乱跑大抵不是很好······还是乖点。
黄霞觉得有趣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也不用这么拘谨，和平常一样就行。”
这里虽是离世之人永眠的居所，但在永生口中严格，在师兄口中随性的师傅，在黄霞看来呀，其实是相当温和的人。
“和我走吧。
有东西要给你，拿上后就快走吧。
记得去找南宫衣雪，我会详实地和你说明这东西的用处。”
不待洛羽夜回答，黄霞早已起身往深处走。
洛羽夜确有相当多的问题，她也不很敢问。
黄霞先前隐隐透露了点事实。
她也晓得与气运相关的问题。
可前路未知。
少女纵使胆大，也难免觉得有些心慌啦。
趁黄霞的身影并未完全隐匿于夜色，洛羽夜犹豫片刻便快步跟上了。
或许前方便是囊括这片天地的惊人秘密。
大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