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拜了师。
也是他运气好。
······
大概是某个草长莺飞的二月天。
小伙子在山里跟着女孩儿采药,要采一大箩筐。
二月天好,风和日丽,春光景明。
山中多流水,花木。
春是个美好的季节。
孩童天性好玩,这会儿又不认真干活了。
小丫头先耐不住性子,强行拉着小伙子玩水,弄得浑身湿光光。
直到小丫头打了喷嚏,他们才匆匆跑上岸。
端木仁多了个心眼儿。
下水前他把外衣脱了。
现在正好。
把外衣往小丫头身上一披,小丫头掏出随身的小帕子,擦擦长发上细细密密的水珠,想了想,又擦擦小伙子脸上的水。
“嘻嘻。”
女孩儿总是笑得很开心。
这个季节的风与女孩儿的笑容很搭,很甜。
张开嘴巴,风便偷偷溜进嘴里。
大概是甜的吧。
端木仁不知道。
但他晓得,若再不去摘药,就要被骂了。
以前也有过一回,女孩儿拉着他玩儿,到天黑黑也没把药摘齐。
黄玉庭生了气,拿着戒尺要打女孩儿的手心。
“要不······我来受罚?”
他道。
但黄玉庭瞪了他一眼。
他猛缩脖子,不说话。
“不行。”
黄玉庭轻道,戒尺还是啪啪地打下去了。
“这次你替她受了罚,那以后她还会犯错,且知道永远会有人替她受罚。
一旦如此,往后便会轻易地犯错,难成大器。”
端木仁点了点头。
他听得一知半解。
但······黄爷爷说的有道理。
人总是要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好吧。
他又想得好远。
他总是会想到别处去呀。
“去采药吧!”
“啊,好吧。”
女孩儿嘟了嘟嘴,似乎又想起戒尺的声音。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端木仁瞧她担惊受怕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他真的轻轻笑出了声,小丫头好有意思。
她居然怕戒尺的声音。
黄玉庭哪会真打下去。
戒尺落在一旁的桌上,声音很响。
其实女孩儿的手当是不痛的,但她就是很怕。
端木仁拉着女孩儿起身。
“我们往那里去看看吧。”
“等等。”
小伙子听到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哇,黄玉庭怎会找到这里来呀······端木仁拘谨地站着。
而女孩儿这次竟是躲到端木仁的后边儿了,小手捏着衣角,大抵是要藏起湿透的衣衫。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黄玉庭没好气地吹胡子瞪眼一番。
“端木小子,你今日和我去镇上。”
端木仁愣了愣。
“要去干嘛呀?”
“出诊。”
黄玉庭说得快,自顾自往山下走。
端木仁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却被身后的女孩儿推了一下。
“别傻这呀,爷爷是松了口,想考考你。”
女孩儿扑闪着一双眸。
仿佛有星河倒灌其中。
“哦。”
“别哦!快去快去,傻死了你!”
女孩儿笑骂道,她向山腰跑去。
“那你呢?”
“回家呀!”
女孩儿回过头,冲着端木仁办了个大大的鬼脸儿。
“这湿漉漉再在山里乱跑,第二天指定要生一场大病哩,我可不想吃那么苦的药,还要听爷爷的唠叨个没完,可能更要听戒尺的声音呢。”
女孩儿笑道。
可她又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捏了捏披在身上的外衣,俏脸儿红彤彤。
“衣服我帮你洗好,记得来拿!”
端木仁眨了眨眼。
目送她跑得远了。
“哦。”
······
端木仁紧紧跟在黄玉庭的身后,稍稍喘着气。
本以为自己年轻气盛脚力快,却不曾想黄玉庭的脚程相当恐怖,仿佛脚底生着风。
看着是位鹤发的老爷爷,可要端木仁说呀,爷爷体力比年轻人都好。
仅仅是这么几步路他就赶不上啦,而此地离镇上还有一半多的路哩。
本想出声说声慢一些,慢一些。
可端木仁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咬着牙跟着黄玉庭。
许是少年心中的无用热血作祟?
黄玉庭倒是轻快地一笑,驻足。
“累了?”
“累了。”
端木仁咧嘴笑,吐个舌头装小狗。
黄玉庭真被他逗乐了,便俯下身,朝端木仁努了努嘴。
“上来,这次破例,让你体验一下。”
端木仁听得,扭扭捏捏由老人背上。
平地风声起。
端木仁只觉微风豁然变作狂风,生生打在自己的脸上。
再仔细地看,黄玉庭一步便奔出无比远的距离,瞧见难走的地儿便反身上了一旁的树,脚步匆匆蹬了下后竟是跃入高空之中,而后又稳稳当当地落在平地上。
“哇哇!”
“捉好,还能再快些。”
黄玉庭乐得极了,觉得小伙子力道大了。
便知他捏得劳,脚下再度提速。
如此一来到镇上的时间缩短啦。
可是嘞。
端木仁真晕晕乎乎地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喽。
小伙子在心里头暗暗发誓,虽然开始时确实很痛快······但脚程确实稍稍有些快了点。
反正端木仁是打定主意,以后绝不再试一次了。
······
“轻功?”
黄玉庭好不容易解释清楚。
包括内功,包括轻功,算是引他入了门吧。
黄玉庭自己也觉得有点儿离谱。
明明起初只想稍稍教他些学问。
可半年过去了。
感情反倒深了。
算是好事,因为这小伙子的确惹人喜欢。
黄玉庭的确动了收徒的心,自家丫头喜欢玩乐,不是一个好的人选。
“行了,回去再说,我们到今日出诊的人家了。”
黄玉庭拍了拍端木仁的脑袋。
小伙子怔了怔,安定地站直。
这是······
一间小院子。
嗯,这是户算是有钱的人家,端木仁晓得。
寻常百姓可没这先前去置办这么个地方,无论其景致的排布亦或是物件的用材,总归是家中闲财颇丰。
黄玉庭敲了敲门。
门开得极快,门后是一位憔悴的中年人。
大抵是从开始时便等候在门口了,听得敲门声便飞快地迎了出来。
中年人见到黄玉庭,终是舒了口气,脚下竟踉跄了。
黄玉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中年人一恍惚,不由得苦笑:
“让您见笑了。
家父在里屋,说什么也要请您来看他的病症。”
黄玉庭了然,思索片刻,便在中年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而中年人听后便是犹豫半晌。
良久,中年人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爷爷,您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回去了呀?”
“我让他好好休息。”
啊?就这么简单嘛?
端木仁皱着眉,不是很相信的模样。
黄玉庭似是不会解释,向里屋走去。
这户的主人他熟悉。
是个有意思的老头。
很老。
百岁。
去年过了一百岁的诞辰,今年······
好像也过了,那便是一百单一的年纪,那老儿属于普通人中无比长寿的。
但今年或许撑不过去,黄玉庭暗想,便加快了脚步。
老头儿的确有钱,但置办的院落不大,里屋到得快。
黄玉庭敲了敲门。
“黄兄?进来吧。”
好苍老的声音······端木仁心中一惊。
他还是跟着黄玉庭走入里屋,只见床上坐着为精神矍铄的老头儿。
初看时以为老头儿健康着呢,仔细瞧后才明白不对。
“回光返照啦。”
黄玉庭嗤笑道。
于是端木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爷爷这次怎会说得这么不客气?
“对呀,老喽。”
熟料床上老头儿更是明白得紧,依葫芦画瓢儿竟是也调侃起黄玉庭来,二人相视大小,俨然相熟已久的好友。
黄玉庭坐到床边,笑道:
“喊我来就为了见一面?”
“那可不,这么多朋友都走了,就剩你一个。
你还有许久可活,我们这批人里,也就你还能看许久的春华秋实。”
忽地沉寂了,老头儿们相视无言,最终没再提一个字。
······
“爷爷。”
“还叫我爷爷呢,换个称呼。”
“啊?不喊爷爷······师傅!”
端木仁开了窍。
他小小地欣喜。
但之前见到的一切还让他有些难过与伤感。
他年纪小,却是从未见过村中人离世的场景,但······总觉得不一样呀。
那位老头儿,那位爷爷,怎么离去时如此泰然自若?
黄玉庭许是猜到了少年郎的想法:
“不一样。
他不一样。
他看得懂生死,他看得透生死。
他觉得活得够久了,人间的一切见过,也得了荣华。
这一生足够,哪里还要贪恋更多的人间。
你也要记得,要知生死,也要知足常乐。”
黄玉庭的声音悠扬。
端木仁点头,微笑。
他大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