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
当年的他的的确确没能归来。
可无论是运气或实力,端木仁曾拿到过灵药呀。
他终究选择拿灵药去救了百万人。
只是个哲学问题。
是该救至亲之人?
还是救成千上万的或无辜,或罪恶的陌生人?
贤者为次争吵,为次辩论,无非分作两派,争吵多时也无法说服彼此。
端木仁选择了后者,但代价则是师傅的离世。
他做对了吗?
他并不知道。
但师傅会和自己做相同的选择。
师傅总说,他不是个自私的人。
是呵。
无私。
可偶尔在深夜时,端木仁念起当初师傅含笑离世的景象,不由得想倘若他能够自私一些,如今的一切是否会有所改变。
师傅会离去。
但同门三人会一直相互依靠。
尘世中,总会有属于三人的一处避风的港湾。
端木仁亲手毁了那座温暖的港口。
他不悔。
他愧疚。
他愧对师弟和师妹,他想要补偿他们。
可最终的结果······大抵是师弟变了性情,而师妹总是在躲着他罢。
这算是造孽吗?还是他咎由自取?他不知道。
或许今日便是他将愧疚尽数偿还的一次机会。
他想。
······
思绪如云,飘渺无踪。
稍稍想起了前尘旧事。
端木仁轻笑。
哦,倒是险些忘了永生······
永生的目光锐利得快要喷出火来啦,他是真的气极。
说来也对,师傅对他而言便是生父般的存在。
不过谁又不是呢?
师傅很温和的呀。
对他而言既是师傅,也是恩人,若是可以,端木仁宁愿自己替师傅赴死,他心甘情愿。
可人世间哪来那么多你情我愿的事,不过命途繁复罢了。
师傅的命数许是因他而尽,或是不因他,只是到了时候。
端木仁心有所感。
他觉得自己也走到头喽。
“师弟,你还是歇会吧。
多少年了。
也该累了。”
端木仁想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可分离挣扎些许,到底还是没能站起来,他的身体告诉他,他已经无法再支撑啦。
“我累了。
好师弟,反正那丫头已经跑远了。”
端木仁笑道,眼睁睁看着永生的神色变得狰狞而癫狂。
他到底点了点头,缓缓坐在师兄的身旁。
他低着头,目光流转。
“我自是能追得上她。”
“好吧好吧,当你追得上,陪我唠嗑会儿有何不可?
我们都五百岁的人了,只怕是没有多少闲谈的机会,我快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啦。”
端木仁的声音稍显虚弱,他是真的在尽力吐露肺腑之言。
永生默默地听,却不肯说些什么。
“师傅的死······师兄心里知道。
你会困惑。
我会难受。
但我自认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倘若师傅在世,想来也会做出与我一模一样的选择。
人呐都是惜命的,我也晓得,师傅自然,他也想多活几年。
但师傅比你豁达,师傅从来看得开。
活够了。
人死了。
而后化作一捧黄土。
黄土没入大地之中。
千年后。
万年后。
我们便只是世人记载的历史罢了。
哪有那么多执念,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岂不是自寻烦恼?
我三人从师傅的研究中渐渐推演出永生之法,可如此夺天地之气运早已与师傅的愿望背道而驰啦。
永生。
我的好师弟,莫让师傅蒙羞。”
端木仁觉得有些累,他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
至于永生听进去了多少······
他不知道。
或许没听。
当错耳旁风,永生依旧我行我素。
但这些是他作为师兄最后能说的话啦,他们早已是仇人了。
永生肯耐着性子听他唠叨还让他小小惊喜了下。
端木仁看向他,无奈地笑了笑。
果不其然,他的神色阴晴不定。
猜不透。
那便不猜了,他这师兄当得失败,没猜中过。
“师弟你若想不通便不要想了,这番话后,我便是你口中害死了师傅的罪魁祸首。
而你,是长生教教主,妄图杀天下人的丑恶之徒。”
端木仁的脚边在此长出了花,这次是洁白的鲜花。
“我喜欢昙花,师弟。”
端木仁笑得轻松写意。
“无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毕竟打斗只是手段罢了,只需结果能够得胜,与我而言便是最好。”
永生忽地起了几分疑心,师兄强弩之末,又如何才能得胜?
当二者差距极大时,一切阴谋或是阳谋都将化作无用功了。
“师兄要燃烧内力?”
永生似是明白什么。
他晓得。
不久前那丫头也这么做过。
虽说她被救下,想来也是受了受不轻的伤势。
如今倒是端木仁要试这么一回。
永生摇了摇头:
“师兄你老了。”
“老了就不能给你弄点儿幺蛾子出来,你也五百余岁的人,还没资格嫌弃师兄年纪大,你总是自大,所以常常吃亏。”
“但你会死。
而我不会死。
师兄当明白自己的身体。
若不停下,明天今日,我会祭奠你。”
端木仁愣了愣,笑得开怀。
“也不必麻烦你。
我那徒儿可懂事。
还有那帮丫头都是心善的人,会为我立碑。”
谈笑间,端木仁身边的花儿倏地全部盛放了,洁白的花似要照亮黑夜。
端木仁唤出的正是昙花,悠然悠然地一朵接一朵。
永生望着昙花,不由得痴了。
是美的。
他承认。
可他也顷刻间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这一片昙花再往他的脚边潮起潮落。
“我说了,没用的。”
“不,这肯定有用。”
端木仁笑眯眯地答道,老人的面色忽地苍白一瞬。
一身内力变得激荡不安,花海的光芒愈发明亮,而永生渐渐意识到威胁,便要起身。
却不曾想一股大力从他的肩膀传来,耳畔幽幽地传来何人的声音。
“师弟······这是师姐最后一次这么喊你喽。
你啊,劳劳碌碌了一声啦。
今日起便美美地去睡一觉。
一月后······
对,一月后,我与师兄会叫醒你的。”
竟是黄霞俏然来到永生的身边,她也笑得温柔,她的内力也在灼灼。
永生狰狞的面色被二人尽收眼底,语调无比冰冷:
“为了关住我竟然令师兄师姐甘愿抛弃自己性命。”
他忽地邪邪一笑:
“永生真是幸运。
师傅固执,连你二人也不动性命可贵。
待得我再度醒来,我会让师兄与师姐看到师弟的所作所为才是正确的,人终究还是要为自己而活。”
话音落。
昙花败。
永生缓缓地合了眸。
他的呼吸很平缓,似是睡去了。
端木仁与黄霞也相视一笑。
他们也阖眸,闭了眼。
祝好梦。
······
命运常常显得飘渺,所以人说天道无情。
“师妹······师兄到底对不起你,你最后的亲人,算是因师兄而死。”
“事到如今师兄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一直说过······”
“你不在意了,但我还在意。
我的好师妹,让师兄道个歉。”
“我接受。”
她看着他,无奈地咳嗽几声。
“将死之人还婆婆妈妈,被爷爷知道了定要说你。
从今日起,我们偷来的气运便还回去了。
往后便是那群丫头的天下喽。”
“嘿,后辈们也着实奇怪紧,怎得这次姑娘这么多,分明所谓六帝全是男子。”
“无论是谁,只需有人能挑起担子便足矣,要求不必多。”
“可南宫家的丫头······真懒啊。”
“确实懒呀。”
话音落了去。
大抵是说话的人入了梦。
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