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狼狈。
南宫衣雪默默地叹了口气。
啊······并非说她自己啦,她在评价永生。
虽说难以相信所见所闻。
但事实却摆在她面前了。
好怪。
永生大抵是抛弃了身为人的尊严。
您瞧,如今这副混沌的模样哪还有属于人类的伟大与骄傲。
他本该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人。
如今却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是永生?”
“我是永生。”
少女问道,他答道,而后谈话趋于寂静空旷。
原来真的还是永生······但他的声音无比嘶哑,有些雌雄莫辨,但那平静的语调的确能听出些许痕迹。
南宫衣雪握紧双拳。
逍遥剑被挡在永生的背后了。
“这也算是邪功的后遗症吗?”
肉块。
血迹。
眼前的一切勾勒不出完整的人形。
她仅仅能看得见一处过分高大,甚至生着触手触须的怪物。
噫,越看越恶心,像丑陋的大章鱼欸。
永生睁开了眼。
“不是后遗症。”
他高高举起了某只手,干笑道:
“此为某取得不死而做的交易。”
“交易?”
南宫衣雪摇了摇头。
那永生真是没眼光。
他挑选了这么个审美极度恶劣的交易对象,将人的躯干抛弃,化作一只丑恶的怪物。
若非自己一剑差点杀了他,可能他还不会展示这个姿态。
南宫衣雪突然撇了撇嘴。
她大抵是做了件错事吧。
“真丑。”
还不如面对人的形态呢。
至少不会反胃,她快把酒水吐出来啦。
南宫衣雪双指作剑。
浩瀚云海再度汇集。
“你必死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太丑。”
暂时拿不回逍遥剑,但剑客从不拘泥于冰冷的兵器。
云海也可以是她的佩剑。
乌云渐渐环绕于她身侧。
通体漆黑的千千万万的长剑便是南宫衣雪剑意的体现,高空之中密密麻麻地汇聚成一股庞大而森然的洪流。
“去。”
少女是当代唯一的剑仙。
传奇小说中的万剑归宗她其实也用得出来。
云海构筑的剑阵不止万把。
永生应是不打算躲开剑阵。
“唉······”
体内充斥着力量,道境也变得渺小无比。
原本满溢死亡与杀机的剑阵此刻也不过大海中的水滴,掀不起风浪来了。
他高举的双手轻易捏碎了第一把剑,而后是第二把。
直至数万把黑剑都被他破坏。
天空中再度下起漆黑的雨滴。
“咦?”
永生的语气变了变。
莫非南宫衣雪在雨水中藏了玄机?
“这雨应该是红色的。”
他沉声道。
倒是没错。
永生能污染这方小天地的云海,但云海似乎被某种力量所庇护,它们依旧漆黑如墨。
这场雨令他崭新的躯体感到了刺痛,这场雨不在他的掌控中。
本以为胜券在握,永生却再次觉察到一丝不妙而不详的意味。
她也有后手。
或者说,她猜到了他的后手。
“你的后手莫非是逍遥剑吗?”
他问道。
南宫衣雪嘴角微扬。
怎么说呢,可以算?
“不对。”
她讥讽地一笑,铺天盖地的剑意自周身散发而出。
永生定是脑子不好使了,原本那么聪明的人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这可是后手欸,哪能轻易地告诉他了。
“永生。”
少女戏谑的声音令永生一惊。
“说来,你这一生为了找神兵应该用了不少工夫?
到头来也仅仅得到了这把若梦斧子。
你没能夺下天下刀,拿不走逍遥剑。
你惧怕东生前辈,也不愿开战魔教。
真失败。”
少女的话语仿佛尖刺,刺痛了永生的心。
他的理智本就被莫大的力量侵蚀将尽,如今更是难以掩藏胸中溢出的杀意了。
大手直直向少女所在的位置砸去,却不出意料地砸空。
南宫衣雪的躲闪显得无比闲适,总是只差毫厘地躲开势大力沉的一击。
她倒是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本事,她也将斗笠摘了下来。
少女精致而出挑的容貌令永生目眦欲裂。
南宫衣雪眯起眼。
其实有些不对劲。
他显得太不冷静了,竟是无比狂暴。
永生是聪明人,他该意识到激将法。
不过嘛。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
“我提醒你一件事。”
南宫衣雪指了指他背后的逍遥剑。
这把被永生认为是少女最后手段的剑无比沉静。
原先缥缈的剑意竟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永生心头警兆顿生。
“我还有另一把剑。”
她笑道。
而别在腰间毫不起眼的另一把剑与此刻迸发无比耀眼夺目的光芒,缓缓飘飞于苍穹之中。
微不足道的叹气声豁然从天地间响起,洁白的身形若隐若现。
那道身影复杂地看向永生。
而后轻微摇头,目光移去。
变得柔和了。
她捏了捏南宫衣雪的脸颊,将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残破断剑交到少女手中,不知名的沧桑语句化作肉眼可见地文字包裹了断剑。
“去吧。”
最后的话语极尽温柔。
这是她能给予她的最大的帮助啦。
很快便会再见,她想。
身形从半空中散去了。
南宫衣雪握住这把恢复如初的长剑,凛冽一笑。
是了,她不只有一把长剑,不过这把剑需要些小手段恢复原貌才能用嘛。
少女耗费了不少的气运才使长剑的雄威降临世间。
“你不是一直在找神兵吗?”
南宫衣雪随手舞出了剑花。
“这便是了。”
神兵之六,其名浮生。
南宫衣雪曾以凡人之身握住浮生剑柄。
又以天道之眼遍历诸多尘世人间,亲眼所见无数人生。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人之浮生简短而又漫长。
但这一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
这一生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生命短暂。
可这短暂的浮生当活得有意义而无比充实。
只可惜永生不懂,他无限的寿命毫无意义,他自始至终都活在充斥幻想的梦中。
南宫衣雪的叹气仿佛穿透了云霄,浮生剑走过了千山万水。
最后的最后,剑意以惊涛落日之势又一次刺穿永生的胸膛。
而永生连躲闪都做不到了。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浮生剑意所压制。
他只能眼睁睁觉察无尽力量的流失。
“唉。”
南宫衣雪叹道。
“真是。”
······
乌云来得快,散得也快,阳光很快代替了雨水。
永生慵懒地躺在满是青草的大地上,心境有暴躁变得平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生机不断从体内消失。
而南宫衣雪呢?
永生亲眼看到她在用力地拔逍遥剑。
但山壁并非凡物,气得少女用浮生剑绕着逍遥挖了个洞。
而后在拔出逍遥剑的一刹那摔倒了。
你可曾听见逍遥剑和浮生剑在悲鸣。
“你再笑!”
南宫衣雪骂骂咧咧地走近了永生。
“唉,我说你啊,那么执着地追求永生,不还是要死吗。
你瞧我啊,这一生潇洒自由,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仗剑江湖,逍遥天下,多好。”
许是人之将死,永生的眉眼间却是多出几分柔和。
“我见过师傅的死。”
他用力地咳嗽数声。
他轻道:
“我很怕死,我只是想活着。”
“那你也不该用别人的命来填,你果然是大人渣。”
南宫衣雪哼了声,无奈地举起剑。
“帮你一把?”
“你果然太善良了,先等等吧。”
永生嗤笑一声,旋即翻了个身,背对着南宫衣雪。
南宫衣雪皱了皱眉,不住撇嘴道:
“咋,你要忏悔?
我不接受你忏悔。”
“我曾在师傅离去的那一晚听到了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祂问我,你想活下去吗?
我说我想,而后那本武功便刻印在我的脑中,无法忘记。”
永生的语调很疲惫了,他大概是真的活不成,只是轻言:
“我不会忏悔······
我至今也依旧想要永远活下去。
但在最后······我想说些好话。
小心。”
他道:
“还有,别这么温柔了······我可是你的敌人,敌人······最不值得你的怜悯,你是个优柔寡断的蠢姑娘······”
“要你管。”
南宫衣雪吐了吐舌头。
永生并未回答他,他的呼吸弱了。
南宫衣雪亲手送走了他。
少女沉默片刻。
幽幽一叹,指尖平白冒出一簇火苗。
可能永生说的是对的,她太善良,太天真,太优柔寡断。
但······至少她还会为他的尸骨献上火苗。
南宫衣雪目送着星火灰烬飞向苍蓝的天空。
没什么实感。
但确确实实结束了。
先去和寒露道个别。
顺便问问寒露愿不愿意跟着她一起走。
然后。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