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雷历1543年7月20日，赫里摩尔省西南部的某地。
一辆装得满满的马车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载着一整车的小麦还有它们的所有者，行走在一条林间马路上。驾车的是一个有些偏瘦的三十多岁的男人，天气有些热，男人只穿着一件衬衫，还把袖子挽得很高；头上带着一顶礼帽，虽然马车在路上经常会颠簸两下，但他的帽子却仍稳稳地戴在脑袋上。
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年也穿的比较薄，戴着一顶很大的帽子；但是面色却不太好，总觉得没什么精神。相比之下，男人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给人以十分和蔼的印象。
“路还长着呢，马特。”男人目视着前方，对少年说，“你确定不喝一瓶晕车药吗？”
没错，这个少年就是刚从隆格城教会学校毕业，然后由琼斯介绍跟着行商当学徒的马特。
“不了，忍忍就过去了，这药剂好贵，一枚银币啊……”
这个世界也拥有晕车药，不过这种晕车药是炼金术师们制作的炼金产物，呈液体状，价格也不便宜。这晕车药是男人在上一个城市里买的，最便宜的那种，一枚银币一瓶。
“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像丢了半条命一样，你确定你能活着跟我道瓦莱林恩吗。”男人看上去心情不错，调侃道。
“那你倒是免费给我用啊，哈伯德老板！”马特怒气冲冲地喊道，这引得那个男人大笑不止。
哈伯德·莱维，一个37岁的人族行商。早年和罗威尔的父亲琼斯有点交情，两人曾一起跑过商；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琼斯和这位朋友散了伙儿，在隆格城开起了自己的店。哈伯德则依然独自一人做着行商的行当，转眼已经过去十余年了。
马特在琼斯的介绍下，从三月末开始，便跟着哈伯德当起了学徒。根据哈伯德给的待遇，每个月马特可以领到十枚铜币的酬劳，行商过程中的食宿也由哈伯德承担，不过除此之外的开销，就需要马特自己来买单了。
比如……炼金药水……
虽然马特是个多沃夫族的兽人，但哈伯德却意外的喜欢这个孩子。哈伯德走南闯北，和许多其他种族的亚人都做过生意，对种族这个问题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也是琼斯敢于把马特介绍给他的原因。
只要能挣钱，卖给谁、卖什么，管这么多干啥呢？
哈伯德此行的目的地瓦莱林恩，是位于赫里摩尔省南部靠近迷踪森林的一个小城市。由于靠近大陆南部的迷踪森林，这里盛产原木及木材加工品，是王国最重要的木材产地。不仅如此，由于南方的精灵族政权伊兰达尔公国也在这里做出口贸易，所以瓦莱林恩也是艾德里亚王国与伊兰达尔公国，重要的贸易窗口。
伊兰达尔公国是个比较特殊的国家。它的人口组成全部都是精灵族，除了一个对外交流的城市——赤榆城外，他们没有其他的领土。实际上，赤榆城里的精灵族人口根本不足以称之为一个国家，甚至在赤榆城里，你只能找到负责管理城市的市政厅，却找不到伊兰达尔公国的元首——泽万大公的居所。
传说，这个公国的精灵族们，以及他们的政权所在地，都在迷踪森林的一棵参天巨树上。而这棵巨树，就是传说中直径数十公里，高百余公里的精灵族圣树——伊兰达尔。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直到目前为止，很多探险家都曾在迷踪森林里寻找过伊兰达尔和精灵族们的踪迹，结果都一无所获。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千百年来，伊兰达尔公国都以迷踪森林的守护者自居，早些年甚至与人类、兽人等种族族，因为森林的滥伐而爆发过冲突。
随着时代的变化，在大约一百年前，依然遗世独立生活着的精灵族们，通过赤榆城这个窗口，开始试着和其他种族进行交流。其中，出口珍惜木材、草药以及农产品的对外贸易，便是伊兰达尔对外交流非常重要的一环。
值得一提的是，赤榆城既没有工业，也没有种植业。所以有传言说：这些木材、草药等商品，都是来自圣树伊兰达尔。
“对了，哈伯德老板，我记得瓦莱林恩靠近伊兰达尔公国吧，他们难道不能从伊兰达尔公国那边购买小麦吗？我们的小麦真的能卖出去吗？”虽然仍感觉不舒服，但马特还是提出了他一路都没想明白的疑问。
明明瓦莱林恩可以从伊兰达尔买到质量更优的小麦，为他们还要收购东境省的小麦，往瓦莱林恩送呢？
“从伊兰达尔购买小麦？当然没问题。”哈伯德驾着车，难得地提点起了马特，“前提是，伊兰达尔公国卖的小麦，要足够整个瓦莱林恩的人吃。”
哈伯德作为一名行商，也曾和精灵族的商旅打过交道。他对精灵族的商品做过调查，质量确实都是上乘。特别是木材和草药，作为贵重原材料和炼金材料，一定会让王国的贵族和炼金术师们疯抢的。
没错，疯抢，因为他们每次提供的商品量都不多。
如果最开始交易量不大，可以理解为尝试性的接触阶段，弄一点来试试水；后来的量不大，可以认为是产量还没提升，还能期待下一次的贸易；但长期以来供货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涨幅，那是不是可以推测，他们的产量上限已经到达极限了呢？
比如，根据传言，这些农作物来自圣树伊兰达尔，那么……伊兰达尔上的农作物产量，是不是受什么限制，只能有这么多呢？
虽然这只是哈伯德的猜测，但哈伯德的直觉一直都很准。这些可能产量有限的优质小麦，最终能流向的，只能是有钱人的餐桌。
但瓦莱林恩这座小城市，可是有着数万名以伐木和木材加工为生的，普通平民。
马特努力咀嚼着哈伯德的话语，作为学徒，马特只能努力从哈伯德日常的交易行为中，学习怎么成为一名商人；偶尔哈伯德的一句提点，马特都视若珍宝。
哈伯德是商人，不是教师。他没有义务，也不可能像学校的老师那样认真仔细的教会马特商人的一切。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
到达瓦莱林恩，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了。哈伯德找了家旅店安顿了下来，马车停在了旅店后院的马厩里。哈伯德吩咐马特给马儿喂草，同时盯着货物；然后离开旅店去找他的交易对象去了。
马特是第一次来到瓦莱林恩，对于这座坐落在森林中的小城市，他感觉十分新鲜。站在大街上，四下望去都能看见参天的大树；许多没见过的鸟儿从城市上空飞过，偶尔飞累了便停在街道上或者房顶上。城市里的建筑大部分都是木制的，偶尔看见的几间石砌房屋，都是城里的重要机构所在。如市政厅、巡逻队、游骑兵协会等等。
“罗威尔他们两个现在在干啥呢？”干完了活儿，马特就在马厩旁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念叨起自己的两个好朋友了。
“哈蒂那丫头，应该跟罗威尔表白了吧……再不表白，过几年罗威尔可就溜了。”
“罗威尔那小子也是，怎么这么迟钝啊……”
“啊！！！气死了，等回到隆格城，非得把他俩叫出来，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想到这里，马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里面大约有二十来枚铜币，是自己当学徒以来的全部收入。
“嘛，到时候我马特大爷就好好请你们吃一顿好了。”马特得意地笑了起来，虽然这些铜币是他未来做生意的本钱；但跟朋友好好吃一顿，应该不过分吧。
那可是一起玩了六七年的好朋友啊。
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哈伯德回到了旅店，同行的还有一位约四十来岁的人族男人。马特跟在两人的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在达成交易前，商人们都会来回试探对方的底线，以期能达成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价格；但在这你来我往的话语中，也存在着贪婪的谎言。哈伯德是个老练的商人，他依靠敏锐的洞察力，回避着对方的谎言，避免掉入对手的陷阱中。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小时，两人达成了协议，哈伯德的一车小麦有了新的主人。
“哈伯德先生还是这么难缠啊。”买下小麦的男人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和哈伯德攀谈了起来。这个男人是本地的坐商，名叫贾德，有着一家自己的店铺；坐商很少再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所以和其他外来的人交流是他们信息的重要来源。
“哈哈哈，贾德先生也是，很难缠啊。”哈伯德大笑着说，“对了，难得又见面了，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个晚饭吧。”
“哦，感谢您的邀请，哈伯德先生。”贾德说，“但是很抱歉，我得赶紧回家了，我的老婆刚给我生下了儿子，我得多回去陪陪他们。”
“哟？那可得恭喜您了。那改日我再登门拜访，顺便给您家的少爷准备出生礼物。”
“那我和我的家人一定会欢迎您的到来，哈伯德先生。”
两人一边攀谈着一边走出了旅店，临走时贾德突然问了哈伯德一个问题。
“对了，哈伯德先生，听说班兹城到瓦莱林恩的铁路要开始修建了，您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铁路吗？这个最近倒是传的很厉害啊。”哈伯德托着下巴思索道，“不过我又不是那些贵族老爷，我也不可能有确切的消息。”
“哦？居然还有顺风耳哈伯德打听不到的消息吗？”贾德说，“不过，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还请务必看在朋友的份上，给我通个气。”
“当然，如果有的话。”
哈伯德目送贾德离去，待人走远了，也没有回到旅店里面；而是站在门口，习惯性的摸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哈伯德先生？我们不进旅馆吗？”马特见哈伯德没反应，试探着问道。但哈伯德仍旧保持着那个样子，过了两分钟，他才开口问道：“马特，你还记得我们在班兹城交易所看到的生铁价格吗？”
“哎？啊……这个……”马特脑袋里一片空白，生铁价格？我没注意啊。
“你呀，班兹城的生铁，还有隆格城的生铁，都比以前的价格高了两三枚银币。”哈伯特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折让马特也感觉到了羞愧感。
“以后一定要注意市场行情，不管哪种货物都要关注。”哈伯特教训起了马特，“我们这趟是只出售麦子，但不要以为，其他的东西和麦子的价钱就没有关系。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辈子都只能当学徒！”
“对不起，先生，我错了……”
“行了行了，先吃饭吧。”说完哈伯特自顾自的进了旅店，马特也紧随着他，不敢磨磨蹭蹭的。
+++++++++++++++++++++++
晚上十点，旅店的房间里，马特躺在床上，嘴里说着胡话，看样子像是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哈伯德则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小麦酒，盯着摇曳的烛火，思考起了白天与贾德的谈话，分析着班兹城和瓦莱林恩之间修铁路的可能性。
艾德里亚王国的铁路系统由一条主干道和两条支线组成；主干道由索兰格尔省的加米里尔城为起点，途径王都格里恩洛尔、隆格城，最南端到赫里摩尔省的班兹城。另外两条支线则分别连接瑟尔夫省的萨希利安；以及东境省的皮兹玛尔城。瓦莱林恩虽然是王国主要的木材产地，但这座王国最南端的城市，至今还没有通铁路。
在没有铁路运输的情况下，瓦莱林恩城的木材，除了通过班兹城铁路运往各地外；便只有向西北通过欧玛港，再走水路送往其他地方。两种路线都需要先通过马车将木材运往转运点，再换用列车或者蒸汽船运输，成本上着实多投入了不少。
如果能够从班兹城将主干道的铁路向瓦莱林恩进行延伸，那么瓦莱林恩的木材和商品运输成本将大幅的降低。比如哈伯德他们这次，如果能用铁路直接把小麦运到瓦莱林恩的话，就不用支付租马车的钱了，还能提前一两天进行交易。
另一方面，瓦莱林恩是与伊兰达尔公国的重要贸易枢纽，联通铁路也有助于对伊兰达尔的贸易。而现在，修建铁路的传言的大幅度流传，是不是表示，王国当局要将这段铁路的修建提上日程？当局是不是已经和各方贵族达成了协议？
其实早在数年前，这条铁路的修建便被提上了日程。这项计划是现任宰相霍华德·索雷纳尔提出的，他视这项计划为未来重要的政治资本；北方索兰格尔省的贵族们也表示支持，修铁路就要消耗钢铁，而他们作为矿业大省索兰格尔的贵族，都有着采矿和冶炼的产业。至于瓦莱林恩的贵族们，更是表示支持，原因自然就不用多说了。
至于反对者们，名单太多了就不一一列举了，如果非要给他们找一个共同点的话……他们和阿萨勒家族的公爵都有些联系。
艾德里亚王国军西北战区总司令，元帅军衔，阿萨勒家族的公爵，莱恩·H·阿萨勒，王国中权势仅次于王族的公爵家族族长，也是宰相霍华德最大的政敌。
受这些人的影响，这段铁路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工。
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哈伯德心中也没有底；班兹城和隆格城的生铁价格上涨，说明市场上有人开始大量购入，抬高了两地的生铁价格；那么，是谁购入了这些生铁？是当局？还是听到要修铁路的传言，便囤积生铁打算赚一笔的投机商？
如果是当局，那就不用说了，自己得马上赶回去，或许还能凑个热闹；但如果是投机商，那就得好好考虑一下风险的问题。
如果投机商们继续囤积生铁，那么生铁的价格必定会一路走高。但假如当局仍没有定下计划修建这段铁路，那生铁的价格必然会暴跌。哈伯德猜测，自己驾着马车来到瓦莱林恩的这段时间，这两座城的生铁恐怕又涨了一个台阶；自己现在就算赶回去，恐怕也喝不到汤。
而且，那个公爵，阿萨勒家族的族长，真的能让宰相修这段铁路吗？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探听贵族的消息多了，哈伯德也能大概分析出这些贵族的性子。虽然只有六成的把握，但哈伯德敢肯定，阿萨勒公爵要是能允许宰相霍华德修铁路，那除非西海的水都漫进他的脑子里。
修建铁路八成是假消息，但是，托这个假消息的福，现在这个行情，说不定真的能赚一笔。
哈伯德笃定了决心，一口闷掉了杯中的麦酒。看了眼床上仍在说胡话的马特，眼中却透露出了几丝父亲般的慈爱。
“麦酒可不好喝啊，我的小学徒，你还是长大点再沾这个吧。”
“接下来，就好好看着我，学学怎么做一个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