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维克托!”
“啊?”
艾丽丝戳了戳我的脸。“你今天怎么回事?总是心不在焉的,饭也不好好吃。是我手艺不好啦?”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艾丽丝做的饭最好了!”说着,我赶忙把泡在汤里的粗面包塞进嘴里。不过这个汤实在,呃,淡了点,还有点糊了……
“维克托各哥!下胡再骑萝卜去玩嘛!”
一旁嘴里糊满了面包的鲁道夫叫嚷了起来。鲁道夫是孤儿院里顶级的皮小子,一个不留神就能闹得院里天翻地覆,不是今天把哪个小姑娘弄哭了,就是明天带着两个好哥们把谁家的晾衣杆给搞断了。大概就是,不管他走到哪,哪都是一团哭喊笑闹。
为了消耗一下他和小弟兄们的精力,艾丽丝偶尔会让我驾着萝卜载他们去镇子南面的田野里闹腾一番。
“鲁迪,乖,好好吃饭,别闹。你维克托哥哥下午还要去果木林收麦子呢。”艾丽丝轻轻敲了敲鲁道夫的额头。
果木林是镇子南面不远处的小村庄,而现在正是秋收的季节。大概是失忆的原因,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技能,而工匠师傅们也不愿意收我这么老的学徒。我能做的也只有帮艾丽丝干干活,在镇附近找一些卖力气的活儿赚点零钱贴补家用。但就这点体力活,我也干的不太利索。
“吃好啦!没劲,走了!”鲁道夫比了个鬼脸,丢下饭碗,一溜烟窜出了门。
“喂!鲁迪!你面包没吃干净!唉……”艾丽丝托着额,无奈地摇了摇头,“汤姆,凯特,你们俩一会儿好好看着点鲁迪,可别让他又闯祸了。”
托马斯和凯瑟琳都是安静的乖孩子,也是靠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注,才能好好管住鲁迪。
“我带去吃吧。”
我把孩子们浪费下来的剩面包和汤并了并,打算倒在壶里一起带去。雇工的农家要收上几天麦子,短工为了图方便省事,就会在他们家暂时住下。
“干了一下午活儿吃这些怎么够?”
“没事,我吃不多。面粉还要做成面包,来不及的。”
王国的居民普遍一日两餐,中午前吃一顿,日落后吃一顿,只有贵族才有富余在清晨填饱肚子。
“早给你准备好啦。”艾丽丝不知道从哪里捧出来了一只陶壶,“割麦子的话会很辛苦的,所以我特地给煮了些好吃的哦。”
“是什么?”
我接过陶壶,打算打开盖子来看看,手却被艾丽丝按住了。
“不准偷看啦,吃之前才能看,是个惊喜哦。”
我拗不过艾丽丝,只好坐下来继续吃饭。
“这次雇工的是村北的约翰吧?”
“呃……好像是卖面包的约翰。”我记得当时在集市雇工的应该是个面包师傅。
这儿人的名字都差不太多,相互区分主要靠各自的职业和外号,比如前两天果木村来招工的,就有好几个约翰。
至于我,他们大多都管我叫“黑发的维克托”。
“差不多也是村北的约翰啦。他们俩是亲兄弟,偶尔也会是卖面包的哥哥来镇上招工。”艾丽丝捏了一下我的脸颊,“这次干活可小心点了,别像上次在码头那样。”
一股尴尬的恶寒攥住了我的脊背。
有些记忆我真的很想忘掉,但它们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突然跳出来对我的灵魂进行暴击。
嗯,还是不可防御的真实伤害。
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前。
那次我在码头上给两个大海港来的咸鱼贩子搬货。那一个个板条箱和木桶是真的臭得狠,味儿大就算了,偏偏赶上下雨,地上又湿又滑。我走得急,一脚踩空,整桶臭咸鱼都翻在了我身上,那味儿我在河里连着洗了两天都没洗掉。
结果现在每次吃到咸鱼,孩子们都会拿我开涮。
不行,我感觉又回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盖满了咸鱼被路人围观的下午了。
我幽怨的眼神对向了艾丽丝。
“知道了……”
大概是又看到了我这双生无可恋的死鱼眼,艾丽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艾丽丝给叫唤着添饭的杰克又打了一勺汤,“东西都收拾齐了吗?”
“嗯。”
东西早就收拾妥当,裹成一包摆在门口那条坏掉的长凳上了。没有什么要特别准备的,不过就是两身亚麻内衬,一点干粮而已。
碗里还剩一点面包疙瘩,我把几个孩子没吃完的饭菜并了并,一块儿风卷残云解决掉了。
“吃好了,先过去了。”
果木林离这里有几里路,要走上一段时间。
“嗯,路上当心哦。干完活儿了就早点回来。”艾丽丝把碗勺收拾起来,在进厨房前和我挥了挥手。
“嗯。”
我背上行囊,走出了小食堂。
院子里,汤姆和凯特凑在一块儿正在看故事书,不时传来一两声俏骂;伊丽莎白和瑞贝卡在树荫下一板一眼地模仿着贵妇的交谊舞步,滑稽却可爱地踏着小步子,摇曳着布裙摆;而小布兰登和鲁迪正艰难地攀爬着院里的大橡树,使劲够着树干上的鸟窝。阳光和鸟鸣恰到好处地和秋天的芬芳会成一幅静谧的绘卷。
但那只在空中挥来挥去的手实在有点危险。
“鲁迪,别摔下来了!”我抬起头,朝他喊了过去。
小布兰登正抱着树干,大概是被我吓了一下,松手滑了下来,幸好鲁迪及时转身拉住了他的衣领。
我抱住布兰,把他接了下来,“鲁迪,你看多危险,赶紧下来!”
“多管闲事啦!”鲁迪朝我比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爬了下来。
“怎么了?”艾丽丝推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抱住了哇哇哭着的小布兰登,“发生什么事了?鲁迪又闯祸了?”
“鲁迪他带着布兰爬树。”一旁的瑞贝卡回答道。
“树上有个鸟窝,布兰想要看鸟蛋,我就上树去帮他掏嘛!”鲁迪红着脸争辩。
“就算是这样也太危险了!不能再这样子了。”
头疼的教育环节到了,其他孩子们都很识相地悄悄走远了一点。
“鲁迪他也是好心……”毕竟是我把艾丽丝“招来”的,我心里对鲁迪有一点点愧疚。
“但是爬这么高的树也太危险了,要是真摔下来了怎么办?”艾丽丝鼓起了脸,看来真的有点生气了。
我脑子里闪过了两句俏皮话,但还是咽了回去。
“咳,我,呃,我先走了。”
我提上陶壶,溜出了孤儿院的大门。这么做对鲁迪不太仗义,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东西补偿一下吧……
“嗯?维克托,你出门啊。”
刚出门,我正走神,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亨利。
亨利是镇上驻防兵的副队长,在东部边境服过役,三十多岁,是个战斗的好手,为人也很正直负责,在镇上有着很高的声望。这会儿,他和往常一样,穿着制服,披着那件标志性的猩红色披风,腰间别着把有点年纪了的长剑。
“嗯,亨利堆长,您来找艾丽丝?”
该死,又咬着舌头了。
“队伍里有两个小伙子打架伤着了,想让艾丽丝去看看。”
艾丽丝是治愈之神安东尼娜的侍女,因而被赐予了净化与治愈的能力。在管理孤儿院之外,她还担任着镇上的治疗师。
“您可能要等一会儿。”
“她在祷告吗?”
“不是,是鲁迪他……”
亨利会意地笑了笑,“我和艾丽丝说说,让鲁迪来我这练两下子,力气花光了可就没这么好动了。”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鲁迪已经八岁多了,再过两年也的确是当学徒的年纪了,能提前让他多学点本事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打扰您了,我还要去果木林收麦子。”
“嗯,去吧。愿盖瑞尔指引你。”
“愿盖瑞尔指引你。”
去果木林的路并不远,沿着海港大道走上六七里路也就到了。
村民们的屋舍都集中在村中央,而划分成块的田地则包围着小小的村子,再往西边去,则是一大片果林,那是领主的产业。远远望去,金色的麦浪在秋风中起伏,夹杂着果香,送来丰收的气息。
正是农忙的时节,田里处处可见劳作着的农民。他们不仅要收掉自己份地上的麦穗,还要替领主耕作他的田地。
田边的麦垛堆得像座小山,上头正躲了个晒着太阳懒懒散散的少年。
“呃,请问,村北的约翰家,怎么走?”我走到麦垛底下,朝上头问去。
“啊,老约翰吗?他在那边的田……黑头发?”那少年坐直身子,朝着一片麦田指了指,但一看到我,就立刻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出了对我发色的好奇。
“我听说镇里来了个黑头发的男人,就是你吗?”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很精瘦,布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
他从麦垛上跳了下来,绕着我打量个不停。
“嗯……眼睛也是黑的……穿得倒是和我们差不多……”
“呃,约翰,是那片田地吗?”我朝着他先前指的方向指了过去,那里已经有两个男人在干活儿了。
“嗯,那条小水沟过去都是约翰的田……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我朝着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少年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忘记了。”
“忘记了?”
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失忆了?”
那少年拯救了我贫瘠得可怜的词汇量。
“啊,对。”
“没劲。”
大概是和我胡扯实在无聊,那少年又爬上了麦垛,把草帽搁在脸上,吹着不知道是什么调子的口哨。
可惜,我可没有那惬意的情调来慢慢享受这秋日金黄的丰收美景。
毕竟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我面前。
这么大片麦子……得收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