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穆尔就是这样坐在自己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中,回想着自己亲生父亲的“谆谆教诲”。任由酒精肆意摧毁着他的思维,呆呆的望着窗外被迷雾笼罩的茅斯城,时不时发出无意义的半笑半哭的声音。
他只觉得讽刺,只觉得现在知道真相的他,和曾经被蒙在鼓里的他似乎没什么两样。一样坐在这个远不上父亲官邸豪华的小办公室里,像傻子一样坐着无意义的事情
只不过,相比于之前,现在更痛苦了许多。
他不再疑惑自己的父亲,亦或是自己祖上的几辈人为何能够做到理所当然的和腮人达成交易,将无数同胞的生命在谎言中葬送。他现在只好奇另一个人的行为,亚伯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在他印象中胆小无能的市民,究竟被那个德拉吉尼尔人灌了什么药水,竟然有勇气站在那高台上,向这座城市揭露真相。
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
酒精于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神经中流淌,最终将他的大脑浸泡,不再允许他继续胡思乱想。只见得眼前的事物都开始天旋地转,刚刚还在想着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甚至连自己喝酒的原因都有些模糊,塞穆尔只觉得身子乏累,张开双臂毫无顾忌的向后倾倒,没有任何的知觉的渐渐睡去。
“噔噔蹬蹬……”
似乎有什么脚步声,是卫兵吗,不清楚。
“这里闲人免进!等一下,你,你是……啊!”
有争吵的声音,打起来来吗?本就被酒精折磨到头昏眼胀的塞穆尔有些烦躁,发出不满的声音,只想赶紧入眠。
“咚——”惊天的巨响撼动塞穆尔双耳的耳膜,那是厚重的大门被一脚踹开的声响,随之涌入房间的是一股血腥的杀气,气场之恐怖,好似有上百恶徒持刀闯入一般。
不过门外站立的仅一人,只见得那皮肤黝黑的灰发少女握着蓑衣军的刀站在门外,浑身上下都是打斗过后的痕迹,被划拨的衣服衣不遮体,露出皮肤上一道道新鲜的刀痕。她表情沉重的大喊了一声:“塞穆尔执政官,普通市民克莱曼婷想要见您一面!”
遭受这一阵仗哪还有睡觉的心情,原本安详入睡的双眼突然睁开,酒也在瞬间醒了一半。
双手一撑地面翻身站立,左右摇晃了几下才站稳了脚跟。但涉入的那么多酒精怎么可能轻易拜托,塞穆尔眯着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怎么看都有三个虚影。
“你等会,你别晃!左边,右边还是中间那个是你!”
克莱曼婷似乎没心情听他说酒话,握着那把扁平的剑刃直勾勾的盯着塞穆尔走来。因为闯进来时身上留下许多伤口,又因为心中复杂的情绪,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但面部依旧十分狰狞,手中的刀柄也越捏越紧。
塞穆尔仔细打量着这个朝他走来的人,好像有些许的眼熟,个子没有他高,好像是个女孩子,表情很凶,灰头发暗色的皮肤也很是特别,她说她叫克莱曼婷……
那些大脑中被酒精切断的桥梁重新被构筑起来,连接上了思维与记忆。捂着自己的额头猛晃了几下脑袋,塞穆尔这才认清了现状,但也同时看清了克莱曼婷手中的刀刃正冒着寒光朝着自己一步步逼来,本能的连连后退几步。
“你要干什么,克莱曼婷!上一次绞刑的事情还没有算清,这次你又要闹哪出?官邸里的蓑衣军呢?你把我的士兵们怎么了!”
“别担心,我用的是刀柄。”
克莱曼婷冷淡的回应,继续朝着塞穆尔步步紧逼。由于身边没有什么可以抵抗的武器,塞穆尔只能被逼到了房间的死角当中,灵机一动想到雾化畸变,但屋内的雾气本就并不充足,加上酒精的作用大脑无法集中注意力,利用雾的力量根本无稽之谈。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这个邪恶的巫女,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从雾里领回到你父母身边!大家说的都是对的,你这个邪神的化身只会给茅斯带来不幸!”
无助的塞穆尔向着克莱曼婷破口大骂着,如果连自己官邸里的全部士兵都无法阻止这个疯女人进来,那么现在喝醉了且手无寸铁的他,应该更是无济于事。
看见克莱曼婷举起了刀片,塞穆尔害怕的闭上了双眼,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懦弱了,变得惜命了,不再想着保护这座城市哪怕与敌人同归于尽,而是想着让自己活下去。
塞穆尔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但也只是无奈,他的耳边已经能够听到片刃挥舞的声音,他低下了高贵的头,想着他誓死忠诚于茅斯的人生,也应该在此处写满讽刺两字的潦草结尾了。
可事实,貌似并非如此
那扁平的刀刃的确挥舞了一下,但却是被克莱曼婷抛到空中调了个前后,少女握住了锋利的剑刃,而将剑柄递给了塞穆尔。
“拿着,然后杀了我。”克莱曼婷坚定的说。
搞不清状况的塞穆尔先抬起眼皮瞄了一眼,接着完全不解的慢慢抬起头,看着克莱曼婷紧紧握着刀刃,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淌。
“你,你在干什么,你在说什么胡话?”塞穆尔问着。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邪神的化身,只要杀了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克莱曼婷没有任何的踌躇,直视塞穆尔的眼睛一板一眼的说。
而这句话也激怒了塞穆尔本就已经很脆弱的某根神经,瞪大了眼睛,接过克莱曼婷递来的剑柄猛劲一抽,刀刃从少女的掌心划过割裂出了一道骇人的伤口,险些将整个右手割掉一半,就算是克莱曼婷也不禁发出一声微微的哀鸣。
“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不敢!为了茅斯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说罢,塞穆尔抬起刀尖割向克莱曼婷的喉咙,而克莱曼婷也眼睁睁的看着那刀身上印出了自己的面庞,仅仅是咬紧牙关不作任何躲闪。
寒风袭在她的脖颈,心脏的跳动达到了令人窒息的速度。而那锋芒,也离少女脖子上的动脉仅仅相隔不到几厘米的距离……便,停下了。
“你在犹豫什么,塞穆尔执政官。”克莱曼婷没有劫后余生的高兴,也没有放松后的轻松。反倒是以一种生气的态度质问着塞穆尔。
塞穆尔的瞳孔在颤抖,不,事实上他的全身都在颤抖。这份内心的踌躇与恐惧让他明白了克莱曼婷的意图,一旦杀害了这位少女,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是无罪的,她根本不是什么邪神的化身,这一点知道真相后的塞穆尔再清楚不过了,这个女孩不但无辜,甚至做出了他作为男人都无法想象的牺牲。
而如果这里杀死了这位少女,那么良知,道德,人理……过去的一切都将诀别,那个一心只为了茅斯守护茅斯的执政官将彻底消失不见,他将踏上自己父亲的道路愈行愈远。
可是……
那又何尝不好呢?
难道父亲说的话就没有道理吗,难道人追求自己的利益就有错吗,幼稚的想法还是趁早抛掉比较好,只要刀尖再向前推进几厘米,他就能永远告别天真可笑的自己。
这,便是专属于塞穆尔的成人礼。
塞穆尔浑身冒着冷汗,嘴角不自然的抽动着,俯视着眼前的少女,看着那一双晶莹剔透的双眼朝着他发出某种无声的低语。握紧的刀停滞在空中,不进也不退,仿佛陷入了某种僵局。
克莱曼婷看着塞穆尔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接着,竟然眯着眼睛露出了微笑,温柔的语气中带了些许的无奈。“那么……就让我替你做出选择吧。”
说罢,克莱曼婷将身子前倾并逐渐放松,咽喉抵在了那锋利的刀刃之上并顺势倾倒。
稚嫩的皮肤在顷刻间被划破,那利刃像是贪婪的野兽一样吸食着少女洁净的鲜血,无情的向着脖子中的动脉探去。而突然意识到现状的塞穆尔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疾手快,将刀尖向后收回并大骂着。
“你这孩子绝对是疯了!要不就是蠢到无可救药!”
将刀收回的同时,克莱曼婷的身体还在继续向前倒下,一脸无所谓的笑意直让人发寒。也根本顾不上其它,塞穆尔将那把倒霉的刀随手朝着一旁丢弃,双手向前一迎,将正在倒下的克莱曼婷搂在了怀里。
嗅着少女秀发的芬芳,怀中感受着娇小的躯体,虽然样貌有些奇特,但就像曾经第一次与克莱曼婷相见时的感受一样,他认为这同时是一种奇特的美丽。
怀中抱着少女,塞穆尔的脸忍不住一红。但转念想到这可是硬闯执政官官邸还能生龙活虎的少女,顿时感觉也没那么可爱了。
“我真的完全不能理解你在想什么,感觉你就是单纯的有毛病。明明这座城市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那么多人都在咒骂你欺骗你,你……你到底图什么啊?”
问题提出之后,克莱曼婷依旧依在塞穆尔的怀里没有动静,不吭声也不离开,甚至让塞穆尔怀疑这女孩是不是死在他身上了。
直到几声哽咽证明了克莱曼婷还活着,先是小声的抽泣,接着是拽着塞穆尔上身的衣服哭出了声,现在塞穆尔已经被折磨的彻底醒酒了,也不知是该安慰这位入侵者,还是赶紧把她轰出去。
“你差不多得了……少来这一套,万一我酒没醒你就没机会哭了,直接把你脑袋割了。”
听到这句话,克莱曼婷从怀中抬起头,完全不见之前可怕的样子,一双哭红了的双眼在泪水的冲刷下显得是那么楚楚动人,撅着委屈的小嘴巴说道。
“在我生命一片漆黑时,你曾给了我希望的承诺,如果那时的你是伪装出来的,或是你已经堕落了,那我死了也无所谓!”
“别说的那么吓人,我当时是例行公务,换做如何巡逻的蓑衣军都会帮助你的。”
“可当时只有你出现了!”克莱曼婷立刻反驳着。“你向一无所有的我承诺了一个美好的茅斯,那么我就愿意舍弃一切包括生命,将这个茅斯变成你所承诺的样子。”
这些孩童般的话语让塞穆尔听着有些无语,只觉得到底也只不过是个15岁的女孩而已,所说的话是那么的天真幼稚,不切实际。只是这狼藉的房间似乎在突然间显得开阔通透了许多,好像一直昏暗的灯光也变得柔和且更亮了一些。搂住克莱曼婷的双臂,也在不经意间抱得更紧……
“你当现实是童话故事吗,还什么承诺不承诺的。现实世界可没有什么美好天真的故事,也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曼婷突然打断。
“只要我们想,那么现实就可以像童话般美好!这座城市尚未堕落,只要你没有堕落,那么我们便依旧踏在正确的道路上,所以……请听从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塞穆尔大人。”
“我的真实想法吗……”塞穆尔冷笑了几声。“说到底你还是个孩子,不懂得成年人的世界,自以为是的说着看似很成熟的话……那么让我告诉你,我现在的真实想法吧。”
克莱曼婷没有理解塞穆尔话中的意思,突然发了懵。而接下来塞穆尔的举动更是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只觉得抱着她的双臂突然向上发力,直到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才意识到自己轻盈的身子被轻而易举的抱了起来。
也根本没等克莱曼婷反应过来,塞穆尔抱着她挪动着身子,背对着他的那张单人床向后倒下,仰面躺在了床上,而克莱曼婷也顺势正好趴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身体仅仅贴在一起,双手搭在他的胸肌两侧,脸对着脸只相差不到一拳的距离,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考虑到之前诸多事宜对您深表歉意,我可以为您负责吗,克莱曼婷小姐。”塞穆尔为她抹去了眼角还未干涸的泪珠,并坏笑着询问道。
……
“嗯,我的荣幸~”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