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快亮了。老爹拉开窗帘,我观望车窗外的风景。
雨虽已完全停了,但好像刚停不久,窗外闪入眼帘的一切无不黑乎乎湿漉漉的,滴着水滴。
东边的天空飘浮着几朵轮廓清晰的云,每朵云都镶有光边。光色看上去既像是不吉利,又似乎含带好意。由于观看角度的不同,印象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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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的布局和昨晚那一辆不同,看样子在我睡着时已经换乘了车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辆车开往我的老家『五皇镇』。
『——四川省*仁寿县*五皇镇。』
大巴在山野公路上以一定的速度继续奔驰,传来耳畔的声音既不变高也不变低,引擎的旋转次数也全无改变。
这辆车要更破旧一些,乘坐的也大部分是从县城返乡的农村居民,过道上的箩筐里装满了蔬菜,塑料麻袋里似乎有鸡在打鸣儿。
总地来说,乡村气息异常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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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全家出行是为了将我送到乡下的老宅,一方面是因为奶奶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父母确实不好照顾我。
对于那个年代的刚刚下岗还找不到工作的他们而言,突然降生的孩子完全是出乎意料(那啥措施没搞好),以至于每个月光是买奶粉都够呛。
所以恰好奶奶这时就提出把我寄养在乡下,由经验更足的她来照顾我这个孙女。
寄养时间至少为两年,直到老爹老妈两人找到稳定工作为止。
起初我老妈是不太同意的,但不得不说这场婆媳战打的真是微妙,最后老妈暂时休战——同意了寄养的事。
——客车向着目的地前进。
路边有郁郁葱葱的高高的玉米田,有苦瓜架,有斜坡上种植的蜜橘。灌溉用的井触目皆是,反射着早晨的阳光。
山的空地上长满了春日的青草。狗站在宅门旁看客车通过。
赶超大货车时,耳边咻一声传来空气的低吼,就好像什么灵魂出窍时的动静。
眼望如此风景的时间里,我的心重新充满温馨平和的情思。不要紧的——我深吸一口气,只能这样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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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到了镇子,全家下车。
街两旁全是民房围墙,不间断地伸展开去。我生来第一次目睹这么多花样翻新的围墙。
黑色的板墙,白色的土墙,花岗岩砌的石墙,石墙上的树墙——都是些古旧的建筑,前世记忆中没有记载的光景。
莫非是因为时代的关系?总之被母亲抱在怀中的我,观望着周围的一切。
白家大宅堂而皇之的立在山路尽头,门前长着两株风姿绰约的梅花树。
进得门。一条沙石路拐来拐去,原木修剪得并不整齐,落叶看上去长期未能清理。
松树、桂花树、海棠、杜鹃。树木之间有几座古旧的大石灯笼,小水池也闪现出来。
可能是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整个大宅院彰显出一种破败的颓废感,看上去没什么人居住。整体气氛也十分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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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我们来到宅门跟前。门厅样式非常考究——老妈抱着我站在敞开的门前,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跨进门厅,只见里面走来一个人。那正是前几天才从警察局子里出来的姥姑(话说她倒底做了什么才会被行政拘留啊)。
“——你们回来了喔。”
“姐。有够长时间没回来噶了。”老爹向其打招呼,“——好久不见。”
“喔。”姥姑疑惑地看向我,“话说这小孩儿是……她是第一次来这嘞?”
姥姑笑着问道,声音轻松而沉静。相对说来,音量颇高,但流畅平滑,丝毫不觉得刺耳。
“刚刚满月。”老妈补充道。
姥姑指尖夹着刚削好的长铅笔(那是给小学生堂姐用的),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阵我的脸。铅笔是黄色的,带着橡皮。
她的个头不高,眉清目秀。与其说是漂亮,或许不如说淑贤更为确切——上身穿一件白色棉质扣领长袖衫,下面一条灰色粗布裤。
她的头发偏长,低头时前发挡住额头,所以不时突然想起似的用手一撩。衬衫袖挽在臂肘,手腕细细白白。
说实在的。即便是在前世,我对这位神秘的姥姑也没什么印象。因为听说她在我两岁时就因为意外去世了。
不过具体什么原因倒不清楚。
“这孩子叫什么名嘞?”
老爹把我的真名连同小名都一起告诉她了。
“喔~小欧π啊。她出生的时候我刚好蹲局子,所以也没见上面儿。你好呀~”
看到她凑过来的笑容,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恶寒。而因为角度关系,父母并没有注意到她嘴角的痴迷笑容。
——这家伙好像是个变态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事实上我也没有记错),我的姥姑是个性取向稍微异常的家伙,对于外貌娇小的女孩抱有超乎异常的好感。
说白了是个萝X控。
嘶。我躲开视线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看这家伙都好像是在考虑着『怎么把这孩子调O成喜欢的类型呢?』『哎呀哎呀好难办』这样的问题。
下意识地——我感到不安。
很快奶奶也出来了,身后跟着活蹦乱跳的堂姐。大宅现在就住着姥姑、堂姐、奶奶、爷爷四人,可以说空旷得不自然。
而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也要寄养在这里。父母则会返回城市打拼,直到能提供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
“那……小欧π。妈妈要走了喔。”
老妈挥着手与我道别。她现在内心作为一个母亲很不安,担心这样把孩子抛下真的可以么?可惜自身的经济情况却是难以支撑起现在孩子的日常开支的,因此只能妥协。
你们倒是别丢下我呀。
“小欧π~又见面了小欧π~☆”
流着口水的家伙暂且不论,一旁的奶奶则是很慈祥地在我奶瓶中调溶了新的奶粉。
天花板有几道粗硕壮观的横梁。窗口泻入初春的阳光。窗玻璃向外开着,从那里传了院里小鸟的鸣叫。
伴随老爹老妈的远去,属于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篇章也逐渐拉开序幕。
我将在白家大宅生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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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姥姑是在我两岁时去世的?
——她为什么死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