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最近痴迷上了一个女孩,不对,用他的话说,是“女神”。
“这是不一样的好吗!你的应该来图书馆看一下,她的背影,她的气质,她经常有时候会扎头发,但经常批着长发,夏天的时候经常是简单的短袖和素雅的牛仔裤,还有她学习时喜欢用右手撑着头,歪歪地看向窗外……”
“还有她是不是没戴眼镜,化着素妆,早早就来到图书馆,课桌每天都是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类学习书籍,日复一日地自律学习,然后在一个又一个相同的夜晚离开图书馆。”
“对对对,哎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去过……”
“拜托,你说的这种女孩不是小说标配文静系清纯少女么,如果你看日系轻小说的话”,我顿了顿,从老板手里接过手抓饼,咬了一口,“会发现这个设定太典型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说起来你不是看得最多的是她的背影吗,连正脸都是上厕所离开座位时偷瞄的。”
“她的美丽取决于你的想象力。”
老陈出奇意料地没有马上反驳我,如果是平常,嘴上不饶人的他肯定会立马又抛出许多观点来支持他的想法,可这次他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喧闹的人流,六月的热气夹杂着周围各类小吃摊贩营造的香气冲刷着我们的脸庞,快放假了。我们即将迎来我们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年。
“不一样啊,这次不一样。”他接过他的手抓饼,咬了一口,缓缓说道。
“确实不一样,今天阿姨的酱调得不行。”
老陈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女神的,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肯定不会早于3月12号,当我们问起他的手机热点为什么是以这么一个特殊的时间为名称时,他说因为这是他开始考研的日子,之后才会想着去图书馆备考,从而发生和她女神的一系列后续的相遇事件。
哦不好意思,这里要纠正一个点,所谓的相遇是老陈自己单方面的臆想。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只是远远地观望。看着眼前相隔一个走廊之远的少女暗自沉思,后来时间久了,他就开始趁着她出去打水回来的匆匆片刻瞄上几眼,至少在暑假到来前的那段日子,他说他是这么一直过来的。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手机上是一张模糊照片,如果不考虑这张图及其混乱的构图角度,还是能隐约看出一个穿紫色T恤的少女微微侧身投身于书海的情景。但……还是背影。
“不是哥们,你这……”
“你都偷拍了,不能拍个正脸?”
“就这背影你还是歪的……”,我以及无力吐槽了。
“额图书馆嘛,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那个位置不是很方便。”
“好吧”,当时我还没有把这一切当一回事。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母胎solo的纯情单身少男因为考研压力过大所谓找了个不知名的随处可见的文静自律美少女当作精神寄托的俗套故事。
哦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对这种行为表示什么鄙夷或者不屑的态度,毕竟这种事情我想绝大数大学生都干过,特别是在这种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海事院校,青春的悸动在这里显得一览无遗。
但后来我才知道,老陈比我想得还要认真。与其说他是认真的,不如说,他认真地变态过头了。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只会故意留到晚上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这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到她女神的桌子前翻翻课本,企图从可能出现的扉页找到她的名字。
“一开始我真的只想找一下她的名字,毕竟你看,我认识了她这么久,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吧。”他一脸真诚地看着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而且什么叫认识,人家真的有注意到你吗……”,我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脸上的表情加上他的言辞,太像一个痴汉了。只能应声附和。
但是后来,他的行径就越加离谱了。
“没办法,她居然课本上没写名字。”老陈一脸可惜。
“然后你就顺便把她的专业课资料英语政治所有考研资料,还有什么小本子都翻了一遍,还专门拍了照回来细细研究?”
我看着他端来的手机上的照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居然做了这种事情……
“对啊你看她的这些专业课,刑法民法,虽然也不能排除她是跨考法学专业的,但是通过我这几天的行动观察和推测,她肯定海商法专业的。”
“哦哦怎么说?”
“这几天我专门蹲到她离开图书馆时才跟着她一起离开,一直从南区跟到北区,她一直都往北二宿舍楼里面走,通过我的打听我们这一届的法学专业刚好就在北二宿舍楼!肯定没错。”
“可以啊老陈行动力和观察力都点满了啊。”
“那是,不要小瞧我的决心啊喂!”老陈扬了扬头发。一脸自信得意的样子。
“哦哦不错不错,”我继续翻阅着手机上的照片,“哎不对,你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暗恋的了吧,你还尾随别人女生回宿舍楼,再过分一点你就要法治论坛上的变态跟踪汉一样了!”
“而且别人还是学法的,真不怕被别人发现后成为别人复试经历上一抹履历——在校期间独立完成过一起民事侵权行为的诉讼的主人公吗。”
“哦主人公?好像也不错哦!”
“不错你个头啊,你可是站被告席的。”我突然有点可伶那个女生,事实证明大家在外面学习的时候一定要在自己的书上写上自己的姓名,一方面是防止自己丢了之后别人找得回失主,一方面是防止自己被不知名的仰慕者持续开盒……“
幸运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老陈没有继续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了,我真怕有一天我会在他的桌子上看到某些有着不属于他笔迹的纸张碎屑,隐隐约约看起来像是草稿纸那种。凭我对他行为的观察,他说不定真会做出来什么的。
为了监督他不继续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我也开始跟着和他去图书馆学习了,嗯,当然是为了监督他,绝对不是为了看看他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的女神到底有多么漂亮什么的。
不过最近他似乎消停了些,没怎么听到他的单相思日志发言了。可能是因为考试时间将至,也有可能是因为冬天快来了吧。
羊城没有四季,只有冬天的隐寒湿冷和非冬天的看不到头的暖阳如春。
那天晚上,老陈不像往常一样和我们一起闲聊,他也没有像上班打卡一样玩着他的原神,就这么看着宿舍的天花板。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突然开口了。
“明天她要拍毕业照了。“
“谁?“
“明天是星期四,刚好就是法学院拍毕业照的日子。“
“哦哦,然后呢。“
“等等,你不会想去吧?你知道别人姓名了?“
“不知道。“
“喂,老张,你说我明天要不要去。”
“去哪,你说她的毕业典礼?”
“你连别人姓名都不知道,去了有什么用,“
我翻了翻身,“先不说你都没加别人联系方式,连找不找得到人都不一定。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在那里乱逛遇到了她,对于她来说有什么区别。”
“你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和别人合影。“
“哎你说我可不可以这样,我等她拍照的时候悄悄站到她后面,摆个pose露个鬼脸,拍完就跑,哈哈,这样不就相当于我也和她合照了吗“!
“然后呢,和其他忙忙碌碌忙着各种拍照微笑的人一样成为她照片上的背景板,然后赌博上那么一丝丝的概率期待有自己那几张照片能留在她的手机相册里,而不是在她斟酌哪些要留着的时候被当成不合格的拍摄作品移进垃圾桶里?”
老陈没有说话了,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得有点过分了,连忙补充道:“额,不过你转念一想嘛,说不定别人还真的记得你对吧,毕竟你和她在同个自习室一起学习了半年,就隔了一条走道。“
“你看就算是一条狗和你在自习室呆半年你也会记得它的对不对?“
“这能一样么,要是真有狗在自习室学习整个自习室的人都会记得它吧“
“所以你承认你是一条狗了?”
“……“
“老张你TM”
刹那间,众人都哄笑起来:宿舍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或者你可以当作什么社团师弟,哦对对对,你就说其实你是她乡会和部门的来给她这个师姐拍照,等真到了那个时候人多眼杂,别人也不会专门去细究什么对吧,肯定看不出来。”
在一片笑声中,老陈又沉默了。正当我打算再说点什么,老陈又说道:
“算了,你说的对,还是不去了,明天还要继续刷题呢。“
说罢,老陈翻身盖被子假装睡着了,我也没再说什么,大家又各自玩起了手机。
隔天下午,我像以往一样来到了图书馆学习,老陈却比以往来晚了一个小时。我望向他的位置,神色如往般坐下开始学习,我回头望向窗外,人群纷纷扰扰,男孩们女孩们穿着精致的衬衫和礼服,有说有笑地在青春里留下他们最好的痕迹。
考试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羊城不下雪,但考试那两天格外地湿冷酷寒,看天气预报说那是那一个月最冷的几天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本来考试的肃穆就让人难受,我和老陈的考场不是同一个,我们在考试前一天就早早前往了各自的考试地附近的酒店。那两天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考试的到来,未来的选择和各自人生的路口在此时此刻于我们的笔尖下分叉,在一行的起点流露出许许多多的可能,然后在一行的结尾又汇聚扩散开来,周而复始,每一次起笔落笔,都在把我们引导至各自的方向,只不过当时的我们,全然不知。
考完之后我们都累得不行,没有所谓的释然和欢愉,只有莫名而来的疲惫的迷茫,老陈和大多数人一样,考完之后就早早回到了学校躺在了床上,一觉到夜晚。
我没有忙着回校,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在从考试地点到酒店的街道上,平安夜的气氛让这座运转不息的城市多少多了点祥和的气氛,树上的彩灯,来往人流的欢声笑语,还有青年少男少女的拥抱尖叫,无不在暗示着节日的欢愉。这让人少数有些慰藉,尽管老陈是看不到这一幕了。
隔天早上,老陈像往常一样前往图书馆,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去学习,而是去收拾这一年来笔耕不停的结果。我意识到今天他出门的时候似乎比以往更早了些,明明就是去收个书而已,却匆匆忙忙刷完牙就跑出宿舍了,走的时候嘴上还叼着面包,含糊其辞地说着糟了糟了,起晚了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他肯定不是担心什么去晚了到时候图书馆人太多收书会打扰到人什么的,他哪有这么有素质。
他是在担心有人也去收书,而且去得比他更早。
“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
老陈喘着粗气,气喘吁吁地把一大堆书扔到地上,随即躺坐在椅子上如释负重地说道。
“我去的时候,刚好她旁边的一位同学也在收书,我就问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她说她走没多久,要是我想找她的话现在跑下去应该能追到……“
我们从床上探出头来,没来得及等老陈说后面的话,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结果。期待着听到那充满青春气息的boymeetgirl的俗套故事。
“那你当时追到了她没……”
“没有,我没去追。”老陈不落窠臼地说道。
我收完书之后,就走回来了。
“说不定,我当时如果能跑快一点,或者上来的时候不走那个电梯,或者下去的时候走另外一边,就会碰到她了吧?”
“说不定,我根本没那么喜欢她,要是我真的那么喜欢她,我当时肯定会立马跑下去找她的。“
“要是……要是我跑快点,肯定能追到她对吧。“
“但是之后呢,要是真碰到她了,我又该说什么,仅仅见一脸就能让我满足吗?也不是吧,但是你要真让我说点什么“。老陈摸了摸头,傻笑道,”我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毕竟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们安慰老陈,说这不能怪你,你去得已经够早了,只不过她更早而已。有人先到终点就先走了,今天不是1000米是跑50米,你晚去了就真的追不到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2023年的最后一个星期的第一天,此时距离新的一年到来还有七天,那天早晨天气一反寻常地温暖了起来,久违的阳光暖洋洋地穿过图书馆六楼的落地窗,不偏不倚地躺在老陈面前。
老陈看着眼前的桌椅,整齐洁净,上一个使用它的主人似乎临走前还特意把它擦拭了一遍,干干净净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上一个使用过它的主人的痕迹。
阳光通过平整的桌子反射到老陈眼里,映得老陈眼睛恍惚,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女孩的影子。
他就那么愣在那里,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迎来了那个专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圣诞节清晨。
羊城没有下雪,以前没有,以后想必也不会有了。
大四下半年,我们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归宿,留在学校的日子屈指可数,们准备各自去其他城市,或是升学,或是就业,在一个艳阳里,我们宿舍开始了最后的毕业聚餐,我们彼此相拥而泣,宿舍的四个人彼此说着大学期间的丑事,唯独老陈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闭嘴不提。
后来我又想起那个下午,为什么偏偏是那个下午,为什么偏偏迟到了一个小时。在那一个小时里,他是带着遗憾,还是带着释然穿过人群,在某一个不知名的时间缝隙里与她悄然相遇,但又彼此浑然不知。
也许在某一个下午,当那个女孩百无聊赖地翻起手机的毕业相册时,她会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张照片里的风景似乎和其他的有那么些不同,那天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稀疏地映射在女孩的发尖上,她回想起照片里的那个下午,那时她摆好姿势,当摄影师喊下茄子的时候,她面带微笑,望向远方,在她的后方,一个男孩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闯进了相片记载的时光里,照片中男孩露齿微笑,笑脸盈盈,透过时间的长河,进入她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