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学正门出发，沿途步行半小时，便是我租住的公寓。
虽然比不上街对面那所怪物群居的大学，但我就读的大学在文科大学中，姑且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诸如学生宿舍之类的基础设施，还是比较完善的。
入学初期倒是住过一段时间的宿舍，可惜实在受不了大半夜青轴键盘的敲击声，以及与联机网友奋战时的怒吼与欢呼，便干脆地选择搬出学校。
室友并不是无法沟通的对象，上去抱怨两声的话多半也是会收敛的，但非要有人妥协的话，我更愿意自己妥协。
毕竟，那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更也不是些值得我斤斤计较的人。
于是，在顺利说服父母后，我如愿过上了独居生活，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衰弱的神经被骚扰，终于可以得到睡眠之神的祝福，终于可以集中精神自由自在——然后在那个晴朗的日子里，她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拖着行李箱来宣告此地的主权。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嗯，不堪回首雾霾中。”
路灯静静照亮的夜路，耳畔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我心头却不由泛起几分愁绪。
既是为自己这不如意的人生，又是为那片消失在污染中的星空。
你看，这是一个哪怕在凌晨外出也不见危险的安全国度，也是一个为了前进而不得不暂时性搁置某些事物的发展中国家。
一切的一切都在路上，成长路上难免有一些挫折与牺牲，不管那是珍藏的影片被儿时玩伴所发现，又或是光着身子晒太阳时被人一脚踹开了房门——人类也好，社会也好，都是在曲折中进步，在螺旋中上升的。
当然，偶尔也会有像我这样，走进莫比乌斯环的情况。
坐标公寓十四楼，三室一厅，两卫一厨，朝南阳台，豪华装修，民用水电，季付价格更是只要1999元——可谓是典型的虚假房源信息，但忍不住去相信万一，正是人类的劣根性。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会掉的永远都是陷阱。
我就是那个把陷阱当成馅饼的傻○。
“541，140，1314476（我是1，你是0，一生一世是基友）。”
输入充满恶趣味的密码，我内心沉重地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便是食物的香气。
气味真的是个复杂的概念，客观性地存在着却难以客观性地描述，不像形状、颜色那般一目了然，但它也确实丰富了人类的感受能力，让人闻到厕所的恶臭会趋向于远离，而闻到食物的香味，则会感觉到腹部的空虚。
我感到非常庆幸，人类的祖先没有传承下正相反的基因。
“回来了？比平时稍微晚了点，社团的事吗？”
任君仙很是端庄地坐在沙发上，手头是一本看起来极其严肃的书籍，一注意到我的回来，便随手将书合拢放到茶几上。
“差不多，”我在门口换上室内棉拖，将外套挂到立式衣帽架上，随口应道：“在个别点子上讨论了蛮久。”
“关于什么的？”
“呃，大概就是一个傻女人和双性恋男人的爱情纠纷。”
“你是在影射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吗？”
“等等，我不打算否认傻女人的部分，但双性恋男人这部分恕我敬谢不敏，”我将背包放到电视柜上，朝着她认真地说道：“我对臭男人不感兴趣，包括我自己。”
“我知道，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任君仙很是平淡地起身走向厨房，边走边说道：“去洗个手准备吃饭了。”
“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这房子里你哪儿都能去，唯独厨房不行，我怕你随手就是一场燃气爆炸事件。”
“嗯，说得好，我也怕。”
我自讨没趣地耸耸肩，据说会做饭的男人很受欢迎，而我其实很会做饭，只是不受厨房的待见而已，动不动就是煤气泄漏或者点不着火，切西瓜也从来没有切出过平整的面来，它们的逃逸速度每每都能超过我的刀速，很是神奇。
“看的什么书？”
路过茶几时，我碰巧瞧见任君仙落下的书籍，便拿起来扫了一眼。
——《人类深层心理的起源与发展》。
我默默地放下这一本正经的研究资料，心想高材生之所以是高材生是有理由的，摇摇头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手，却忽地注意到地上掉了一页书签。
纯白如雪的底色，以及一枚飘落的樱花瓣，颇有诗情画意的书签风格。
“她掉地上了都没注意到吗……这，难道说现在的人类强者，看书的时候居然连页码都记得住吗，恐怖如斯！”
我很是做作地倒抽一口冷气，顺手将那书签放到书本底下后，便去卫生间简单洗漱，而在我洗漱的期间，耳畔时不时传来餐盘与桌面碰撞的脆响。
当初听着还觉得格外紧张，很怕突然飞来一把复仇的菜刀，现在这却成了大脑所熟悉的声响。
习惯宛如病毒般逐渐侵蚀我的内心，那会使人慢慢忘记自己的初心，所以我愈发坚定自己百年不动摇的基本方针。
“我们分开之后，你直接回来的吗？”
餐桌上，我望着一如既往丰盛的晚餐，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而任君仙眉梢都不动一下，神色平静得像是悟道者。
“嗯，在图书馆看书也看腻了，回来路上就顺便去了趟若木，本来只是想喝杯咖啡提提个神而已，结果碰巧撞上了你，或许是命中注定。”
若木指的是那家咖啡厅，因为简约优雅的装修风格，以及相对平民化的定价，在这一带的大学园区颇受好评。
“不要把所有的巧合都归结成命运，你觉得是命运的东西，大多都是因为幸存者偏差。”我想起事件的前因后果，现在都还有些郁闷。
当时外出骑行回来之后满身大汗，虽然灌了好几百毫升的运动饮料，但口渴完全无法抑制，尤其是在淋浴的时候，那种冲动抵达极限——那是对沙冰的渴望。
不管是骑行还是其他运动，有经验的朋友想来都有过这种体验，我称之为突如其来的口腹之欲，简称突口欲。
“若木那边的沙冰是真的优秀，但等外卖太慢了，我就自个儿过去了……没想到那么巧。”
“剧烈运动之后，不适合吃冷饮。”任君仙的关注点很是奇怪。
“适不适合我自然明白，但忍不忍得住是另一个问题。这一点，我觉得你们女生应该更深有体会。”
我真的非常喜欢那家咖啡厅的沙冰类饮品，同样是沙状的冰块，他家的沙冰仿佛用的是更加高级的冰块，可能在分子式的组成上就有独到之处，有的时候甚至让我怀疑是不是加了什么禁忌的药物。
任君仙微微抬起眼眸，视线笔直地落在我的脸上，说道：“但你身体并不好。”
“我有锻炼，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就一个身高一米七出头，体重六十多公斤的青年而言，在不对饮食有严格要求的情况下，维持17%左右的体脂率已经是相当健康的状态，入睡前也能享受到自己腹肌与胸肌的美妙手感，最近则是开始重视腿部的锻炼，于是练起了我早就颇感兴趣的公路车，每逢休息日都会分出时间去骑行。
“不是，都扯到哪里去了，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指着桌上精致的三菜一汤，说道：“没必要每次都整那么麻烦，大不了点个外卖就是了。你们那边的功课估计比我们多很多，还要每天整这么一桌的话，我都替你觉得累。”
“你是在关心我？”
“认识这么久了，这点事儿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没好气地望着任君仙，而她定定地回视着我，一秒后摇摇头，答道：“我乐意。”
与我预想一致的反应。
我方才的反问同样适合针对我自己，我也很清楚她的顽固与坚持。
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以才能不动声色地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是我对她感到钦佩的地方，也是对她感到无奈的地方。
哪怕我早已剪断那条红线，她还是能若无其事地抓起两端，把它们用力拼接在一起。
我自认为是个傻○，但她也不逊色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