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拳头，用脚，用石头，要把我活活打死，我求饶他们不听，我反抗，手被石头砸烂，很快我就没了力气，这时有人说挖坑把我埋了，他们知道我当时还没死，还能说话，但都同意这么做。”
“听着挖土的声音，我很害怕，求他们放过我，希望谁能来救我，但没人回来，天底下已经没有关心我的人，像爹娘刚死那样，我又孤单一人，我想去死，这次没人劝我活下去。”
后星月仰起头，灌了大口酒。
“当时我想着两件事，一是对不起我娘，没能活下去，二是对不起大小姐，我不该偷她东西。我很想最后看眼又坏又蠢的大小姐，所以当我看到她时，以为是幻觉。”
“周围人的喊声让我明白，大小姐真的来了，我先是满足，遗愿得到实现，接着是害怕，我用最后的力气让大小姐快跑，这些人很危险，留在这里会被玷污。”
“后来大小姐把我带回黎府，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这么个女孩，是怎么打倒那么多人？大小姐给我洗澡换衣服，让我躺在她的床上，给我处理伤口。”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知道大小姐先天灵脉全开，我问大小姐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她说早就知道我偷她东西，跟踪过我，今天我很晚没回来，她不放心，便去瞧了瞧。”
“我这才明白，大小姐不蠢也不坏，便哭着问她，为什么要救我，我偷她东西，说她坏话，我就该被活活打死。大小姐说，她小时候流浪过，和她哥哥，都是她哥哥找食物养活两人，后来她哥哥出去再没回来，是偷东西被打死了，尸体就扔在路边。”
“她说我像她哥哥，我说我不像，你哥哥是大人，我是小人，她问我为什么被打，我说了，她说我不是小人，只是笨人。”
“从那天起，再无人欺负我，我跟着大小姐学识字，学算术，她带我逛镇子，给我买吃的，带我爬山，教我辨别不同的植物，还送我木剑，教我剑法。”
“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了大小姐，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后来长大了，才明白我与大小姐之间的差距，是付出一切也无法填补的，那些心愿，那些立下的豪言壮志，终究只是孩童的玩笑。”
“大小姐被总阁主选中，前去万剑阁，我在黎府无事可做，邱爷便让我一同前去，我起初还抱有幻想，比如在万剑阁的培养下大显身手，最终成为盖世强者，明媒正娶大小姐。”
“然后，我被查出先天灵脉只有一条，根本不适合修炼，要被赶下山去，还是靠大小姐的求情，我才落得一个外阁弟子之位。在万剑阁的这些年，我愈发感到大小姐与我的差距，感到我与周围人的差距，便什么也不敢想。”
“再往后就是大小姐带我来京都，遇到林老板您。”
又灌了一口酒，后星月癫狂大笑：
“我已到了极限，大小姐才刚刚开始，能够娶她的人，必须要是一方擎天，不然就是丢她的人，让她落了个笑柄！”
“但是......”后星月眼角泛红：“我还是好像娶她为妻，还是好想和她在一起，她明明救了我，我却想着害她，我根本不配做人！”
“但我想要试一试，我真的想要试一试。”
“我不想以后都是遗憾，不想听到黎竹芠三个字都心疼，不想每天在梦里想着那些如果。”
“我死也不想这样。”
“所以我要试一试，必须要试一试。”后星月红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塞给林邵，“林老板，最后帮我一个忙吧，帮我把这交给大小姐，真的，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帮忙。”
林邵接过信封，很薄，里面或许只有一封信，信上或许只有几个字。
“求求你，能现在帮我交给大小姐吗？”后星月烂泥般瘫软在石桌上，酒葫芦倒了，掉在地上，酒从开口不断流出，他枕着胳膊，像是要睡着，嘴里不断嘟囔着模糊不清的话。
“放心，我肯定亲手交给她。”林邵承诺，尽管后星月听不到他这声承诺。
这就是后星月的故事，如果没有黎竹芠，他或许会和那些领头混在一起，成为下一个欺负弱小的恶人，或许会在偷窃后被立刻抓住，乱棍打死后被恶狗分食，或许会在那个晚上遭到活埋，带着绝望闭上眼睛。
如一个溺水之人，黎竹芠就是那纵身跳入湖中，将他从昏暗的水底救出，让他再度看到光亮之人。
或者说，黎竹芠已成为后星月的光。
他本以为这束光遥不可及，但林邵的出现为他带来了希望，但越接近，他越感受到这光茫的热与亮，明白了以他的手，根本没办法抓住这束光。
若后星月甘愿厚着脸皮赖上，做个赘婿抱紧大腿，那说不定能成另一种故事，但他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对黎竹芠的爱意比谁都要高，若黎竹芠因他受到侮辱，那才是真正让他难受的事情。
为此，他甘愿远离黎竹芠。
林邵说不清这种爱意是好是坏，后星月本身也说不清，只有黎竹芠能够说清，因为这份爱意是指向她的，只有她能够决定这份爱意。
这信封中究竟装有什么，林邵不敢下定论，按后星月最后的情感宣泄，或许这里面是最真诚的告白，真诚得劝黎竹芠拒绝的告白。
如果一份真挚恋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没能向对方坦白，不免会有后悔。
后星月不想有后悔。
打听到黎竹芠的住处，林邵继续前进。
他看后星月，想到了自己。
沐漓最初只是想利用他，为何之后却数次劝他离开，不正是被这份所谓愚蠢的善意打动，现在他却要考虑是否丢掉这份善意。
强迫改变后的他还是他吗？
听了后星月倾诉，听了他最后的请求，如此还能狠下心来不去帮助的他，还是他吗？
人是会变的，但当这份变化并不是自愿，而是为了迎合某些东西，被迫地去改变，那这份改变，究竟能否称之为正确？
这或许能从后星月身上找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