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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可安可 更新时间:2021/7/28 15:16:02 字数:4882

清晨起床,我变成了女生。

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样子,情绪居然没有一丝起伏:不害怕,不慌张,不奇怪,也不觉得兴奋。

比起身体的变化,或许这种冷静才更叫人不可思议。

我一如既往地刷牙、洗脸,走出卫生间,正巧撞见从早市儿回来的母亲,她手里提着几只塑料袋,里面是青椒、西红柿、黄瓜和茄子。

“起床了?早饭都替你准备好了,快点吃,别又迟到了。”母亲说着,回身关了防盗门,脱去鞋子,又匆忙奔厨房而去——煤气灶上的蒸屉里还热着几个豆包,锅眼儿呼呼地喷着热气。

“妈?”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她忙得团团转,收拾菜,烧水,掀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鼓胀的豆包,豆包“噗”的一下泄了气——母亲见状,立即关了火。

这期间,她都没看我一眼。

“没事儿。”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事儿就赶紧吃饭去!脑子不好使,手脚还懒,笨鸟先飞不懂吗?你看人家李阿姨家的孩子,高一在班里排35名,现在年级前30!我就纳了闷了,你补习班也没少上,参考书也没少买,怎么还越学越倒退呢?”

母亲喋喋不休,边数落我边忙活,就像平常一样。我稍稍放了心——看来这变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早餐依旧是煎蛋,烤肠,夹着生菜和西红柿、并配有少许沙拉酱的面包片,咖啡的温度也刚刚好,既不烫嘴,也不会凉到发酸。我尽可能大口吞咽着母亲精心准备的营养早餐,不知为什么,食物下了肚,胃里却翻腾起来,甚至有点儿恶心。

我急忙灌了口咖啡,然后皱着眉,把所有食物一扫而光。

“妈,我去上学了。”

“去吧,好好用功!这一天天都够烦的了,就不知道让我省点儿心,给家里争点气!”

“好。”

我回到卧室,收拾好书包正要出发,却遇到了点儿小麻烦。

昨晚扔在床边的长衫长裤,居然变成了黑色打底裤、小裙子,还有带着领结的白衬衫。

我先拿起裙子稍微研究了一会儿,发现没有纽扣、也没有系腰带的扣眼,只在侧面配了条拉链。跟裤子不同,没有经验的我,完全分不清正反。

虽然不好意思,但我只能向母亲求助。

“妈,能问一下吗?”

“啥事儿,快说,我还着急上班呢!你爸也是,一天天啥都不管!”

母亲还在厨房,边啃豆包边不停抱怨。

“裙子的拉链,应该在右边还是左边呢?”

“这个也问?都行,爱哪边儿就哪边儿,又不影响你穿!都快6点40了,你就不能麻利点儿?老师说了,人家有的孩子7点就到校,一天能比你多学半个小时,自己算算,一年能差出多少?你爸也是,车都养不起,还得让老婆孩子挤公交,这过的是啥日子……”

“……”

我默默退回房间,望着摊在床上的小裙子,看来这个问题只能靠自己解决。

记得人们常说“男左女右”,我现在是女生,拉链似乎该放右面。可惜,裙子刚穿好,又不得不脱下来——因为忘了穿打底裤。光腿,我倒是不在乎,可记得女生们好像都穿打底裤——学校的规矩。

我不愿意破坏规矩,虽然有些规矩很麻烦,有些规矩很别扭,但因为它们是手握权力的大人制定的,还是谨慎些为妙。

打底裤绷得很紧,又滑,小裙子卡在腰间,似乎总有下落的趋势——但第一个麻烦,好歹算是解决了。

我照照镜子,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很快,我又遇到了第二个问题——头发。

它们有点儿长。

虽然及肩长发挺漂亮,但我却因此穿不好衬衫。

况且,按照班主任的要求,女生不能留披肩发,必须把它们扎起来才行。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我能猜到背后的理念:像学校这种神圣而严肃的地方,女生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不像女生,才能符合老师们的审美标准。

我试着捉住头发,把它们绑成一束马尾——但它们似乎不怎么听话,总是以各种方式试图从我手边溜走,为此,我又耽误了10分钟。

已经6点55了。

我不能再磨蹭了。

继续耽搁下去,不仅母亲要发火,就连班主任老师都会鲨了我。

迟到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只是个成绩中下、笨嘴拙舌的学生。

一切准备妥当,我不敢跟母亲道别,而是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

也许因为出门的时间比平时晚,等我赶到站台时,那里已经挤满了人。

我稍微观察了一下,大概有三分之一是学生,二分之一是上班族,其余的六分之一,是早起买菜,或者送孙子孙女上学的老人。

在等车的学生中间,我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透过人们肩与肩、头与头的空隙,偷眼瞧着她看。

她还是那么漂亮。

我很想跟她说点儿什么,至少打个招呼也好。可如今这幅样子,实在是有点儿难堪。

其实我知道这是假话——还是男生的时候,我也只能躲在角落里,追寻着她的背影,偷偷地看。她学习好,性格好,朋友多,又深受老师喜欢,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谎似乎不道德,但我骗的是自己。

自欺也不是好事儿,但至少强过幻想破灭、自尊心受伤。

我带着近乎崇拜的心情,继续望着她。

她正在看手机。

可是,都这个时间了,她为什么还在等车呢?

是因为人多挤不上去?还是因为熬夜学得太晚,起床迟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功夫,公交车进站了。

司机猛地刹车,车身一顿,发出“哧”的声音。

车门开启的瞬间,等车的人都兴奋起来,像潮水一样涌向前门。他们似乎忘了,坐车只是到达学校和公司的手段,而不是一个成败明确的目标。人群中,一位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老人从我身旁挤过,我稍一犹豫,就落在了后面。

人们争抢着,又努力不让争抢的行为看上去过于显眼——这就是文明的妙处。外表内敛、含蓄,内在冷酷、野蛮,但发生在内心的事情,即便波涛汹涌暗云密布,你也看不见。

随缘吧。

就在我决定躺平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司机师傅开了后门,正对着我站的位置——于是,本来排在队尾的我,却意外比冲在前面的人更早上了车。

谢天谢地,看来今天能交好运。

司机发动了汽车,因为人装得太满,根本没必要去扶什么把手和吊环。

那些抢到座位的人洋洋得意,似乎因此就能成为赢家,日后登上人生巅峰——说实话,我也的确有些羡慕他们,因为站着的人都挤成了沙琪玛,难受得很。

很快,我意识到身后有人在动,而且很不安分,时而蹭我的屁股,时而又扯我的裙子。我想回头看看,可惜没办法转身;我想往旁边挪一挪,可又被挤得无法动弹。无奈,我只好使劲儿咳嗽了一声,有作用,但效果不明显——没消停多久,对方又开始扭来扭去,还更加肆无忌惮。

我不明白,难道他是犯了癫痫?

就算是担心到站后来不及下车,也应该往门口移动才对,为什么专在我身后挤来挤去呢?

算了,他不下车,我下车好了。

迟到就迟到吧,这样挤来挤去,叫人心烦。

就在做出决定的同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厉声问了一句:“大叔,你干嘛呢?”

哎呀,是她的声音,我不禁心跳加速……

那来历不明的挤压和摩擦消失了,我听见一个男人咳嗽一声,似乎挤向了后门。

紧接着,她来到我身边。

“遇到这种事儿不用害怕,也没必要不好意思,大声说出来就行啦。”她说,“怎么样,没事儿吧?”

虽然不太明白,但她在对我说话呢。我羞得脸都红了,支支吾吾地答了声“嗯”。

“哈哈,你也迟到了,本来我还挺担心呢,但现在不怕了——至少有个人陪我作伴儿。”

她认得我吗?

我变成这幅样子,她不觉得奇怪吗?

“欣怡……”

“嗯,怎么了?”

她侧过脸,微笑着看我,眸子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没、没什么,今天车上人好多呀。”

我顾左右而言他。

“是呀,不过每天都差不多吧。真羡慕那些家里有车的同学——父母开车,自己吹着空调,想看书看书,想睡觉睡觉,舒舒服服的,哪用受这份儿罪呀。”

“嗯……”

“梓桐家也在那儿附近吗?”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随即明白了。

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呢?说了,恐怕会尴尬;但不说,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真相——虽然有点儿伤人,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告诉她。

“那个,其实我叫梓枫……”

“哈哈,梓枫同学,对吧?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人总是马马虎虎的,常常记错别人的名字。”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也笑了。

我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学,如今已经高三了。

但我不怪她,因为这毕竟不是她的错——就好比一种罕见的、不引人注目的植物,人们因为不熟悉而叫错它的名字,那也是植物的错,而不是人的错。

一阵沉默过后,车到站了。车门一开,我们两个几乎是被身后的人推挤着,毫不费力地“掉”在地上。

从车站到学校,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斑马线。

现在已经是7点28分了,距离规定的早自习开始时间只剩下不到2分钟,我们的迟到已成定局。

班主任是位严厉的女老师,很看重规矩,我有点儿害怕,但能跟欣怡一起迟到,一起走过这条斑马线,心里还是蛮幸福的。

“梓——”她突然歪着脑袋略微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接着说道,“梓枫,你紧张吗?”

我诚实地点点头。

“我也是。说来奇怪,刚才在车上的时候还挺好的,可自从进了校门,心就扑腾扑腾乱跳——你听,大家都开始晨读课文了。”

我侧耳倾听,果然,不远的教室里,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只是听不清学生们究竟念的什么。

该来的总归要来,我们已经来到教室门口。还是她,大着胆子敲了敲门。

讲台上的班主任侧目看向我们,那一刻,我觉得身上像浇了盆凉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为什么迟到?”老师严厉地问。

“身体不太舒服。早上耽搁了一会儿,本来想请假的,但还是来了。”欣怡说。

我不知道她讲的是不是真话,但若我是老师,我愿意相信她。

班主任点点头,又问我:“你呢?”

“因为裙子。”

“裙子?”

“嗯,不知道该怎么穿。”我答道。

班级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那个最淘气的男生甚至拍起了桌子,大声叫好。

班主任没出声,盯着我看。

我能看出她心里的不满——也许她觉得,我是在故意嘲弄她,试图冒犯她的威严。

她哼了一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就别穿。”

同学们笑得更厉害了,一些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

我低垂着头,困窘地捏着裙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你座位去,把书包放下。”

我乖乖地按照班主任的意思,慢慢走向座位,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刚要坐下,又听见她说道:“谁让你坐下了?去卫生间,把裙子穿脱30遍,搞明白了再回来上课!”

“哈哈哈……绝了!”

“哈哈,不会我教你吧!”

“我不关心小裙子是怎么穿滴,我只关心它是怎么脱滴……”

同学们又开始起哄,班主任立马吼了一句:“闭嘴!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课文,接着读!”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纷纷举起课本,继续朗读课文。还是在这朗朗读书声中,我走出了教室。

其实我可以不去卫生间——但在早自习期间,走廊里几乎空无一人,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迟到、惹老师生气,还不听教导,这几条加在一起,可以说是罪大恶极了。

所以还是照做吧。

这么想着,我来到了卫生间门口。

习惯驱使着我,让我去左边;但现实则告诉我,扎着马尾、穿着裙子的我该去右边。我想了想,还是去了右边——好在里面空无一人。

因为害羞,我一钻进最里侧的隔间,就立即锁好门,脱下鞋子,赤脚站在冰凉的瓷砖上面。

我拉开拉链,把裙子褪了下去,为了做得彻底,我又依次抬起右脚和左脚,把裙子彻底脱下来拿在手里。然后,再按照相反的顺序,把裙子穿好。

为了保险起见,我做了35次,虽然谈不上认真,至少还算仔细。

我觉得自己可以跟班主任交差了。

等我返回教室门口,预备铃都响了。我轻轻敲了敲门,喊了声“老师”。

“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呢。怎么样,研究明白了?”

“明白了。”

“那就赶紧回去坐好!告诉你,下次再因为这个迟到,我就让你当着大家的面做30次!”班主任冷冷地说。

对于这点,我毫不怀疑,因为她曾经罚两个迟到的男生,在操场上整整跑了30圈。

我默默走向座位,无意间发现,一个男生正笑嘻嘻地盯着我的裙子看。

我赶紧摸了下拉链,还好,这次不是自己的问题。

……

下课后,我觉得很疲倦,想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没想到欣怡竟来到我桌前。

“喂。”她在我耳边轻声唤道。

我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探询似的望着她。

“你也真是的,干嘛对老师说那种话呀,不知道她更年期吗?像这样损你几句难听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啦!”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

“噗……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哎呀,你这头发是用什么扎的呀!”

“透明胶。”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乖乖,你可真是的,一个女孩子,对自己就这么马虎吗?”

“可我没有发圈,或者皮筋儿之类的东西。”

“用我的吧,我有多余的。”说着,她从自己脑后解下一个带着小蝴蝶结的皮筋儿,用牙咬着,同时小心翼翼地帮我撕掉粘在头发上的胶带。

“哈哈,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还真是个天才。”

她笑了,替我拢好头发,又扎上皮筋儿。

“你呀,最好不要扎低马尾,不好看,显得老气。下次扎高马尾,就像这样,记住了?”

说着,她掏出手机,把镜头调成自拍模式递给我看。

我看见自己脑后的头发翘起一截,好像小狗的尾巴。

“嗯,我尽力吧。”

“不是尽力,是必须!”她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就算只能把头发扎起来,也要扎得漂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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