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无心听课,只是闷闷地坐在教室里,回想着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
荒唐,无奈,一言难尽。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化学式,粉笔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疼痛。起初像是挨了一拳,后来发展成刀绞一般,连带着小腿肚子也跟着抽筋儿,两条腿不停地哆嗦。
我极力忍着疼,额头却冒出冷汗,有绿豆粒儿那么大,扑簌簌地往下掉,湿了桌布,也湿了课本。这种痛,是我迄今为止都未曾经历过的,昏天黑地,难以形容的痛。
如同坠落深渊。
“唔……”
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老师停下手中的粉笔,看向我这边。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我的胃一抽一抽的,恶心,想吐。
“那就认真听讲!”
“是……”
我尽量回答得清晰有力,可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前排的同学转过身,诧异地看着我。
几个女生对我指指点点。
恍然间,我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面,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蜂鸣。
而老师和同学们,则化身为海鸟,高高地在海面上空盘旋,不时发出淡漠的“咕咕”声,毫无感情地叫着,叫着,远在天边。
我忍耐着,忍耐着,直到无边的黑暗降临。
那黑暗越缩越小,最后,连带我朦胧的意识,一并吞噬。
……
睁开眼,光线昏暗,所见的是屋顶,满布着裂痕和淡黄色的水渍。
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条天蓝色毯子,小腹处放着热水袋,稍微感觉一下,皮肤上滑腻腻的,冰冰凉,全是冷汗。
“你总算醒啦。”穿着白大褂的保健老师说道,以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上课晕倒了,同学抬着送来的——老实讲,像你闹这么厉害的,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来,先把药吃了。”
说着,老师拿出一板布洛芬胶囊,挤出两粒儿,放在手心儿,又倒了杯热水,递到我面前。
我乖乖地把药吃了。
“好点儿了没?”
“嗯。”我点点头。
“你看,这都已经放学了,老师还有个约会——要不这样,我把钥匙留下,你想躺到什么时候都成,等走的时候帮老师把门锁上,行不?”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儿。”老师麻利地换好衣服,背上包,又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听说像你这种情况,得等生了孩子之后才有可能好转,所以,再忍一忍吧。要是实在忍不了,那就尽早——哈哈,你可别当真呀,老师开玩笑的。”
说完,她离开了。
空荡荡的保健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生孩子?
听了这么荒唐的话,我仍然不觉得惊讶。
也许是这一天下来,经历的事儿太多了。
我掀开被子,慢慢爬起身,好在衣服都还干干净净,只是腰膝酸软,两条腿使不上力气。
我给母亲拨了个电话,可惜电话不通,这个时间,她也许在加班。
至于父亲,还是不去打扰他为妙。
我穿上鞋,扶着床沿、桌椅,一点点儿走出医务室,锁好门;又扶着墙壁,一点点儿走向楼梯;再倚着扶手,一点点儿下了楼,走出校门;最后,步履蹒跚地穿过斑马线,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上,我有气无力地靠着栏杆,气喘吁吁,看着那些坐在椅子上或玩手机、或打瞌睡的年轻人。
一道电光闪过。
窗外风云突变,本来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却阴云密布,响起了滚滚雷声。
就在我精疲力尽,迈着虚弱的双腿踏出公交车门的同时,天空就像被扯开一道口子,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是热的。
……
我一个人,淋着雨,茫然地往家走。
路上,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溅起海浪般的泥水浇在我身上。
我无动于衷。
客厅窗口的灯亮着,父亲似乎回来了,我强忍着疼痛爬上楼梯,哆哆嗦嗦地摸出钥匙,打开防盗门。
“爸,我回来了。”
“哦。”
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特意解开了欣怡送给我的皮筋儿,乌黑的长发一缕一缕,有的贴在额前,有的粘在肩头,我屏着呼吸,慢慢在父亲和电视机中间穿过。
在挡住父亲视线的那一刻,我心跳加速,满怀期待地侧目一瞥,只见父亲伸长了脖子,双眼仍盯着荧幕上滚动的足球。
他没有注意到我。
我进房间兜了一圈,又转回去,再一次从他面前经过,他只是左右晃了晃身子,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电视机里传出现场观众们有节奏的呐喊声。
我假装去了趟洗手间,慢吞吞地,第三次挡住他的视线——这次,他有些生气了,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是想把我赶回房间。
我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气呼呼地关掉了电视,握紧双拳站在他面前。
“看比赛呢,你发什么神经!”
父亲也急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眼睛瞪得老大。
“爸,你难道就看不出我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父亲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了。
“我昨天还是个男的,可现在不是了!你看,你看呀!”
说着,我拼命揪自己的头发,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胸脯,又狠命地拽了两下裙子。
“哦?”父亲愣了一下,似乎才注意到这些变化,并表现出了适度的惊讶——那惊讶的程度,不比一场他下过注的球赛结果爆冷更大。
但很快,他又恢复到了平常的神态。
“不要紧,女孩儿也不错,比男孩儿好养——至少省了房子和车子,还能赚点儿彩礼钱。”
他说道,起身绕过我,重新打开了电视机。
画面上,客队的前锋凌空抽射——
“漂亮,进了!”
父亲连连跺脚,高高举起拳头在头顶摇动,兴奋地大喊一声。
他的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