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依然不明白。
该怎么向别人说明,自己眼中所倒映出的这个世界。
“我看得见。”
世界参差不齐,人类从一开始就不平等。有的“成功者”天生高贵、而更多的“平庸者”却无比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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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个例子,各位读者知道么。
华国的人均月收入,其实也才3000左右。比起那些身居高位的“富人”,底层民众的生活则辛苦得多。
虽然大家都口口声声“众生平等”,但这个世界的贫富差距还是存在吧……?
不仅如此,反而越来越悬殊。富人越来越富有、穷人越来越贫穷………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掌握财富。
——而我、看见了所有。
所以我鲜少对别人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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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例外是医院的医生,在精神科的诊断室,而且这是迫于无奈。
“你的意思是,还是会看到幻觉?”
“幻觉……”
我看了一眼医生的头顶,“——如果是幻觉的话,大概是的吧。”
“乔纳森同学,我们来整理一下你的说法吧。”
医生拿起笔,在影印纸上写字。
“这是人。”
他在像是厕所标志的图形头上写下『¥100』这个像明码标价一样的字样。
“而你。”
“你可以看见人头顶上的【价格】,是这样子对吧?”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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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以前的事情。
一年前,我独自在教室后面绘制黑板报的时候,不慎从垫脚的高椅上摔下来,重伤了头部。
当我在医院病床上醒来时,睁眼看清病房的一瞬间,还以为脑袋坏掉了。
整个世界看起来闪闪发亮——这不是比喻,空中真的有许多金闪闪的东西飘浮着,让人慌住手脚。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很漂亮,随即才开始想到:『该怎么办?』
每天,我都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些金闪闪的东西,直到一个礼拜以后,金闪闪才慢慢消失。我带着有些遗憾的心情看着光芒逐渐缩小。
后来金闪闪的东西完全消失了,可是隔天醒来又出现了其他幻觉。
起先,我不明白那是什么。
人的头顶上浮现着『¥』符号标注的数字,并且其数值在起伏,就像是赌场的老虎机在上下拨动显示出的那样。
——好刺眼。
这是我对那种数字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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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数字都不一样,对吧?”医生看向我,“——那我问你,你觉得那是什么数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我认为那些数字代表一个人的身价,平均大约是¥3000左右。”
“顺便问一下,我的价格是多少?”
医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他的语气带有一股莫名的自信,让我微微地有些不愉快。
『——¥128000.00——』
“640元。”
我不喜欢医生,所以撒了谎。
“那果然是幻觉。”
医生笑着给我开处方药,他的笑容莫名刺眼,就像是夏日房间里的一小束阳光。
我讨厌那样的阳光,所以视线尽量从医生后方的窗口挪开,白帘正随风轻轻拂动。
医生似乎对病人了如指掌。
不过有件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他。
——那就是,在我的身旁,站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露出绚丽笑容的女孩子。
只有我能看见她。
———————〈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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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开了什么药?”
叫乌鸦的少女在耳边问道。
从医院出来时,她的语调多少有些呆滞,仿佛刚从酣睡中醒来,嘴唇肌肉笨笨的,还无法活动自如。
但那终究属于表象,实际上她已彻头彻尾地醒来,一如往常。
我轻瞥一眼。
“不告诉你。”
“——快告诉人家嘛。”
我受不了她撒娇,“利培酮、奥氮平各3盒,另外还有之前剩的喹硫平。当然不能说足够,但眼下总可以应付过去。”
“嘻嘻,不坏。”叫乌鸦的少女笑,“眼下,是吧?”
我无奈地点头。
“不过你从来就没有按医生的建议吃药,嗯?”她问。
“有点担心。”我说。
“——担心?担心什么?”
名叫乌鸦的少女明知故问。
我不回答,在十字街口抬头望天。
天空十分耀眼。阳光白晃晃的,万里无云,放眼望去全是天蓝色,让人好想就这么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可真是矛盾。”
少女不无揶揄意味地微微扭起嘴角环视四周,街道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在对着太阳比中指。
“既然你担心自己的病情恶化,”她说,“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吃药呢、为什么不告诉医生你看见我了呢?”
“那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幻觉了,”我斜眼打量她,“——这叫精神分裂。”
如果告诉了医生那少女的存在,也就等同于将我的真实状况公之于众。那听上去很像神经病,我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目前我的朋友、家人、学校里的同学,他们也不清楚详细情况,对外宣称也只是有点脑震荡——这件事就被简单糊弄过去了。
“可如果让人知道了真相,你苦心经营的『日常』就会全部崩坏——对吧?”
叫乌鸦的少女正戳着我的脸颊。
我保持沉默。不用说,她一开始就晓得怎么一回事,无需刨根问底。那么说,她不过拿我寻开心罢了。
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少女,换言之,是我的幻觉本身——从我的潜意识中分裂出的某种【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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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叫乌鸦的少女说,“说是其实更像是【恶魔】吧,话说你读过《浮士德》么?”
“歌德的诗剧,没看过。”
我不想再跟她对话。
自从一年前摔坏头后,这个家伙就一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那很烦、因为她有着跟我初恋对象一样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