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哥哥，我们这是到哪了呀？”克莱斯特怯生生的跟在肖恩的身后，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他从未见过的名贵丝绸与雕花瓷具。
就连肖恩踩在这不知用什么野兽皮毛制成的地毯上也感觉不适。
灯火通明的房间和身上温软舒适的衣料让一切都变得虚幻，与服侍身侧的美丽女仆和前面带路的优雅管家相比，他们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几天前，他们还是孤儿院里无人问津的毛头小孩，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名门少爷，巨大的反差比起现实更像是在做梦。
如果真的是这样，肖恩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醒来。
“嘘，我们马上就要见到我们的‘父亲’了，等会可一定要展现出你的男子气概来。”肖恩小声告诉克莱斯特。
克莱斯特拍了拍胸脯想要与肖恩击掌，骄傲的回答，“我绝对吓他一跳！”
肖恩拍在克莱斯特的小手上。
“嗯，绝对。”
……
“为什么！”
“大少爷，您还没睡么？”
克莱斯特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你们要干什么！别动他！”
他想要睁开眼，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力气，眼皮沉重的有如千钧巨石。
“醒醒！阿特！阿特！”
好累啊，就这么睡吧……
“呃啊……”
“您像二少爷那样乖乖睡过去多好啊，我们也用不着多费力气。”
“呼……呼……是谁叫你们这么做的……”
“谁？哈哈哈……”
“全都是姥爷亲口吩咐的哦。”
“这全都是为了‘真正的骑士’……”
……
“阿特，你醒啦。”
浑身的酸痛让克莱斯特爬起身都费了一番功夫，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哥哥被坏人抓走了，他却没有能力去救哥哥……
“你怎么哭了？”肖恩蹲在刚睡醒的克莱斯特身边用指背刮去他眼眶旁边的泪水。
“哥哥……哥哥消失了……”
“傻小子，睡迷糊了吧，你哥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么。”肖恩揉了揉小克莱斯特软软的发顶。
“可……可是……”克莱斯特呜咽的揉着通红的眼睛。
“别说为什么了。”肖恩从边上的火堆拿了一只烤鸡腿送到克莱斯特嘴边。
“你忘了前两天哥瞒着管家偷偷带你溜出来野营么。你说好久没吃到哥做的鸡腿了不是，快尝尝哥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克莱斯特口中哈出的热气瞬间变成了水雾向上飘散，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小手接过烤鸡腿。
“冷了是吧，来，离火堆近点。”肖恩让克莱斯特从这个只有七尺深的洞穴里面出来坐到火堆边上。
大雪封山，冰冻千里。
眼前飘过的雪花伸手可得，攥在手里再张开还可以看得清上面的纹理，当北风吹过带起白色精灵模糊了地平线，天空与大地终究融为一体，再难区分。
“嗯……不够咸……”克莱斯特咽下口中的鸡肉看向一旁正盯着雪中不知何处的肖恩。
“啊……哦……咱们出来的急，哥忘记带盐了，哈哈。”肖恩回答的有些紧张。
“嗯？”
小克莱斯特抬眼来回扫视着肖恩略显僵硬的笑容。
“只要是肖恩哥哥做的，那就是最好吃的！”观察无果后，克莱斯特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鸡腿上。
“哥哥不吃么？”突然，小克莱斯特把鸡腿放到肖恩的嘴边。
肖恩咽了一口口水，“……哥已经吃过了，你吃吧，等会吃饱了咱们有力气赶路。”
“啊，这样啊。”
肖恩望向底下被纷飞的大雪隐藏的纯白森林，他又咽了一口唾沫。
我们会出去的，对吧。
……
“哥……我好冷啊……”
“咱们……马上就要到家了……阿特，别睡着。”
盖过小腿的雪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但实际上肖恩早已失去小腿以下的知觉，他纯粹是凭借身侧向后移动的树木来判定自己正在往前走。
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宛若刀子割在身上，原本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已消失，有的只是蒙在脸上的冰晶。
他不知道自己背着克莱斯特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他很害怕。
他害怕这里会成为永恒。
“想活着就往这个方向走。”
这是他在来到这个偌大的森林里得到的唯一一条信息。
他选择了相信，也只能相信。
终于，在接近极限之时他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光。
“得救了……”
他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哥！”
……
肖恩猛的睁开眼，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饿醒，如潮水般涌来的饥饿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他不止一次看向一边的睡着的克莱斯特，幻想着新鲜的血液流过舌尖，软糯的内脏一嚼即咽。
当他捡起地上破烂腐锈的匕首就快要划破克莱斯特的咽喉时他才猛的给自己脸上一拳，匕首也脱手而出砸在旁边凸起的岩石上。
却没有听到钢铁与岩石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的只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啪嚓”一声。
那是早已腐烂锈蚀的刀身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擦拭了嘴角处流出的血液，看着手上的鲜红他又伸出舌头舔了回去。
嘴里的铁锈味让他稍稍冷静一些，他抬头看向不知多高的岩壁上那几个俯视他们的混蛋。
不提供任何补给，只是观察着他和克莱斯特的动向。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们把他俩丢进这个深坑是有何用——创造一个怪物。
吃人的怪物。
在这么下去他们都会死。
肖恩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他死死的咬住嘴唇，舌尖再次尝到了让他疯狂的血腥味，垂在身侧的手上青筋毕现……
……
“哥？”
克莱斯特不解地看着站在他身前的肖恩。
“克莱斯特，我们认识几年了？”肖恩低着头，被泥水染黑的金发盖住了他的脸。
“三……年？”克莱斯特清楚的记得三年前那双把他从地狱里拉回来的手。
肖恩僵硬的向前挪动着身体，枯瘦的手指让他更像是一具死尸。
“你知道么……我这三年每天，每天，每天都在后悔为什么要把你捡回来。”
嘶哑的嗓音在克莱斯特的耳边炸起，他不理解为什么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肖恩哥哥会突然说这种话。
“哥，你……”
“别叫我哥哥！一遍一遍……我听到这个字就他妈想吐！”肖恩嘶吼着，他突然冲到克莱斯特身前抓起他的衣领，让他只有脚尖沾地。
是恶魔的眼睛，克莱斯特看到了一双血色的瞳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哥哥，内心极度的不解与恐惧让他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他听见肖恩撕心裂肺的狂笑，“没错，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继续逃避吧！”
克莱斯特感觉到身子一轻，然后侧身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地上的碎石毫不留情的划破皮肤嵌进肉里，地上流出鲜血与污泥的黑红色。
他不敢叫，只是闷哼一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
曾经那些被他尘封的记忆开始涌现，小孩子的嘲笑声，街头混混的抽打，像赶老鼠一样用脚踹他的大人……
这三年，他以为自己心中的伤口已经愈合，可却只是如肖恩所说那样他只不过是在逃避，他害怕再一次受伤。
这样下去，会死。
克莱斯特用一只手撑起身体，他看到自己身后就有一把小刀。
他双手握着小刀放在胸前直指肖恩，但他不敢行动，宛若一个雕塑站在原地。
肖恩紧紧盯着克莱斯特的一举一动，在他握住小刀的同时猛然向他冲刺。
克莱斯特看到了肖恩似乎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他又一次闭上眼。
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
“噗嗤。”
是锋锐等的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可克莱斯特并未感到疼痛。
“阿……特。”
身上突然变重了，奇怪的感觉迫使他睁开眼睛。
是那个长出了胡子的扎扎的下巴，是那个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人。
“你……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瘦啊……我以为……咳咳……”肖恩整个人靠在克莱斯特身上，他奋力从嘴角挤出一个没有血色的笑容。
伴随着他的咳嗽，克莱斯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撒在了自己身后，他略微低头看到了让自己后悔一生的画面。
血红的刀尖狞笑着，嘲笑他的懦弱，双手与背后感觉到的温热正在逐渐变成来自内心无边的极寒。
他看见自己手中原本毫无威胁的小刀洞穿了肖恩的胸口，也看见肖恩手里那柄没有刀刃的木柄。
“……哥……”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说不出口！
“阿特……我很后悔……咳……后悔当初为什么是我捡到了你……”
肖恩嘶哑的嗓音宛若一把重锤每一个音调都是砸在克莱斯特心头的一个信号。
“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过得会比现在……好的多……”
肖恩每说一个字，他的声音在克莱斯特的耳边便下降一个度。
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克莱斯特在颤抖，看到了他流下的泪水。
“别哭啊……傻……小子……你可是要成为……骑士……的男人……骑士……怎么能哭呢……”
肖恩想抬手擦去克莱斯特脸上的水珠，却只能感受到自己捏着匕首的手指正在无力的松开。
首先是小指。
“我……只是个厨子……能为骑士大人献身……心甘情愿……”
无名指。
“记住……如果……想哥了……就去吃个鸡腿……”
中指。
“平时睡觉……别老是蹬掉被子……多喝水……有钱了……也得存着……”
“哥，你别说了。”克莱斯特从来没有觉得死亡有那么恐怖，他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真的……别说了……”
食指。
“去吧……阿特……去……吓他一跳……”
“而且要……活下去……”
木质的手柄落在地上，克莱斯特却听到钢铁与地面碰撞发出的脆响。
他突然明白了，原来——
在自己拿起刀的那一瞬间结局就以注定。
他只是给出了选项，最后做出选择的还是自己。
……
“我只是告诉了她真相，真正做出选择的是她自己。”
艾文心中默念着克莱斯特走上刑场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要开始了。”
克莉丝的声音把艾文从恍神中拉回现实。
克莱斯特走上了刑场，他的脖子被套上了婴儿小臂粗的麻绳。
“走了，克莉丝。”
“不看了？你不是说要送他最后一程么？”
“我改主意了，两个委托都完成了，这还不赶紧回去拿钱啊。”
“你……”
艾文穿过熙熙攘攘不断向刑场挤去看热闹的人群，他看向渐渐升至天空正中的满月，轻嗤一声。
他明白这才不是克莱斯特的终点，绝对不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