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如此大的雨，让人看不清一米之外的食物。
灰色男人站在其中，飘起的斗篷帮他挡住了那些无情的水滴。
「没想到你还会有这种兴致。」
身穿白色长袍，带着兜帽的老人来到男人身边。
「雾大人。」
雾的脸上围着一层灰色的布，只流出一对几乎看不见感情的双眼。面前的海浪随着暴雨起伏，狂风将它们从到岸边，打在雾的脚边。
在这暴雨之中，雾清楚地看着远方发生的一切。
「夫可。」
说着，雾转头看向同样站在雨中的夫可·提诺克。他同样站在雨中，毫不在乎自己衰老的身体。
「把那个人带来。」
雾脸上的那层布随着他嘴唇的动作出现凹陷。
「我会看着。」
1.
在艾莉的记忆中，母亲永远是最忙碌的那个。
每天晚上，艾莉都在期待第二天的清晨，期待一睁眼，就能看见母亲金发之下温柔美丽的脸庞。
只要不是下雨，母亲的脸就会被阳光照着，让艾莉感觉母亲像是传说中的爱之神。
这张脸有着强大的魔力，可以把艾莉的噩梦从她的记忆完全消除。
她的母亲是个金发蓝眼的美人，艾莉也继承了母亲的美丽，因此总是被邻居夸赞说。
「这家可真是幸运啊。」
艾莉家是个两层高的珊瑚房，就和所有的民房一样。一楼拿来做饭接客，二楼是一家人的生活区域。
在艾莉的印象中，母亲总是在忙碌，早上需要到一楼做早餐，清洗昨日的衣物；中午需要做午饭、收拾餐桌以及打扫一楼；下午和晚上，多数是在二楼打扫卫生和照顾艾莉中度过的。
和母亲相反，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男人，艾莉几乎没见过他几面，但总能听见他的抱怨声。
他很会挑刺，就算母亲将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他也能将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脏东西说成是母亲不会做事的结果。
但他们几乎没吵过架，基本是父亲多方面抱怨。
母亲很能隐忍，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露出温和的微笑，然后一边做事，一边听着艾莉父亲的抱怨。
艾莉记得最清楚的一次：父亲对母亲破口大骂，母亲依然保持微笑，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记得母亲的笑，那是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寒意、有些扭曲的笑容，甚至让艾莉当晚做了或许是最恐怖的梦。
但第二天早上，母亲又会变回那副温柔的模样。看到母亲的笑容，艾莉又会把昨晚的事情和梦境抛至脑后。
但争吵最终还是爆发了，原因是艾莉母亲的出轨。
那天，艾莉正在睡午觉。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很大的动静，她被这动静惊醒，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浅色的墙壁。
艾莉稍微清醒了一些后，才听到墙面边发出的争吵。
她从床上坐起，揉揉朦胧的双眼，不紧不慢地来到房间门口。
房间里，衣着暴露的母亲和只披着一件外套的陌生叔叔站在一起。
站在二人对面的，是艾莉那吊儿郎当的父亲。
走近房间，争吵的声音也放大了不少，这让艾莉忍不住捂住双耳。防止鼓膜因为巨大的争吵声受到伤害。
艾莉不知道为何，明明自己只是看着。却有眼泪流下来，心脏也跳的飞快。
父亲正在和男人吵架，艾莉听不清后面的话，只看到被夹在中间的母亲全身逐渐冒出血红色的液体。
母亲的表情凶狠，甚至有些扭曲，那些血红色的液体将母亲的头发染红。无数血红色的人形从地面升起，抓住了两个准备逃跑的男人。
艾莉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泪水涌出，她大声的哭了出来。
哭声惊动了房间里的母亲，她愣了一下，看向艾莉。
母亲瞪大了双眼，四周的血红立刻褪去，她匆忙跑到艾莉面前，拭去艾莉的眼泪。
「艾莉不哭，妈妈错了……」
母亲的声音充满自责，她将艾莉抱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摸艾莉的金发。
母亲怀里温暖的感觉让艾莉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哭声也逐渐变小，最后消失。
「艾莉。」
母亲温柔的手抚过艾莉的头发，颤抖的哽咽触动着艾莉幼小的心。
「妈妈，是罪人。」
艾莉不知道母亲口中的「罪人」是什么意思，同时，她看见了对准母亲背后举起刀子的父亲。
父亲身后是那个叔叔，此刻的他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刀光闪过，母亲瞪大了双眼，在看见艾莉后又控制住表情。
她的嘴唇动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艾莉…永远都是…艾莉……」
母亲倒在了地上，只剩下近乎疯狂的父亲站在艾莉面前，手上拿着沾满鲜血的刀。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徽章，戴在沾着血的胸前。
「乖女儿，多亏了你，那位大人允许我们进入教会啦……」
父亲粗暴地拉着艾莉的手腕，发出诡异的笑声离去，留下被鲜血染红的房间。
至此，艾莉离开了这个留有母亲味道的家，被父亲带进了教堂。
刚进入教堂的那段时间，父亲对西纳很好。但这只是表面，他在暗地里是个虐待狂，用惨无人道的手段虐待着自己的女儿。
这一切都无人知晓，艾莉也不敢找人说这件事情，只要一说，她说不定就会被父亲杀死。
至于「那位大人」，艾莉根本没有见过他，自然也不会期待他来救出自己。
就这样，艾莉的内心渐渐昏暗。
尽管每天被虐待，艾莉还是整天跟着父亲，这是父亲的命令，为了防止她逃跑。
实际上，艾莉就算想跑也跑不掉，但这个胆小的男人还是下令让她跟着自己。
就这样，一年过去。
这一年里，艾莉父亲总是去见一个躲在纯白房间的女人，但总不让艾莉进入房间。艾莉也不敢提出进入房间，她害怕父亲会对她做出什么。
父亲会让艾莉站在门边，防止她被女人看到。父亲的声音总是很大，导致艾莉听不到女人的说话声。
这天，父亲又一次来到那个女人的房间门口。艾莉也照常被安排在一旁。
教堂里总有闲人，就算这个平日里基本上见不到人的位置，也会有闲人路过。
那个闲人路过的时候，艾莉的父亲正在和女人交谈。
闲人注意到了被晾在一旁的艾莉，他不清楚事情内幕，只是顺口大喊了一句。
「别把女儿放一边啊你！」
艾莉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原本死灰的双眼出现恐惧。
她看到父亲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沉了下去，升起一片漆黑的皱纹。
「女儿？」
女人温柔的声音吸引了艾莉的注意力。
那个声音，和艾莉的母亲很相似。不，是一模一样。艾莉想要扑上去，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恐惧压了下去。
母亲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艾莉脑海，下一瞬，她大声地哭了出来，这是孩子的本能，无法抗拒。
女人注意到了艾莉的哭声，她从房间探出头。
女人看到了这个大概七岁的金发女孩，她的目光停在了艾莉锁骨处的一条伤疤上。
「欸……」
艾莉父亲的反应很快，女人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他便挡在了女人面前。
「小孩子嘛，哭了很正常，我们不是还有事情要聊吗？」
看见艾莉父亲的反应，女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大概。
她的表情变得冰冷，恶狠狠盯着面前这个家伙。
「滚开。」
金色的术源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将这个胆小的男人吓得让开身子。
艾莉终于出现在了女人的视线中。
「让她进来，你走。」
「她是我女儿……要是不在我面前的话，我放不下心。」
「想死？」
听到这句话，艾莉父亲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乖乖离去，听话的像是条狗。
女人拉开房门，走到艾莉的面前，双腿并拢蹲在她面前。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将艾莉的手臂移开。
艾莉的伤疤就这么暴露在了女孩面前，密密麻麻的伤疤，根本看不见一块正常的皮肤。
「……进来吧~」
女人的声音在艾莉听来很温柔，就像自己的母亲。
艾莉用泪眼看着女人，女人伸出手，温柔地拭去艾莉的泪水。
接着，女人把手放在艾莉头顶，轻轻抚摸着。
女人的头发和艾莉一样是金色，看不到一根杂毛；金发下是一张和艾莉母亲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庞，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对金色瞳孔；女人穿着纯白的长衣，像是艾莉听过的童话故事里的天使。
艾莉的泪水被女人用手拭去，那双手细嫩无比。让她联想到母亲那双总是干活的手。
「妈妈。」
艾莉的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艾莉拥入怀中，用带着笑意的语气柔声说道。
「我还没结婚哦，不过，我允许你这么叫我～」
走进房间，艾莉的第一感觉就是自己仿佛来到另一个空间。
房间的四面墙纯白无暇，接近地面的地方有一排同样纯白的踢脚线。房间的家具一样是纯白，但在女人关上门之后，纯白之中又隐隐约约能看到水蓝色的波纹。
「坐床上吧。」
看见艾莉小心翼翼地坐到床上之后，女人二话不说脱下了她的衣服。
艾莉下意识地捂住身上的伤疤，但看见女人关切的眼神后，又慢慢放下。
「别怕～」
女人伸手按在艾莉的伤疤上，艾莉感觉到一阵暖流抚过。接着，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女人「嘁」了一声，把心思完全放在了治疗艾莉上。完毕，她帮艾莉穿上衣服。
「那么～看在你叫我妈妈的份上，我就破例允许你留在这里～」
说完，女人把艾莉拉到了自己怀里。
「不过，你还得再叫一次～」
「……」
艾莉犹豫着，在这期间感受女人怀里的温度和香气。
女人身上的一切，都和自己的母亲一模一样……
一个身影慢慢浮现在脑海，那是总在忙碌的母亲。艾莉看到母亲放下手中的扫帚，脱下围裙后将手洗净，走到了她的房间。
「乖女儿～再不起床，妈妈可就生气了哦～」
她第一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是那么的迅速，明明过去了近一年，却仿佛是在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依在艾莉丝怀里，双眼逐渐恢复神气。
「……妈妈。」
「嗯～」
2.
「艾莉~早啊。」
和艾莉丝的第七个清晨，艾莉睁开眼，映入瞳孔是一样的阳光，一样的笑脸。不一样的，或许只有四周纯白的装饰。
如果没有这些装饰，艾莉大概会在迷糊中把这当成原先的家，并且把艾莉丝当成妈妈，和以前一样撒娇。
一周前，艾莉丝对她说了一句话。
「艾莉看起来，真的很像我女儿呢~」
艾莉慢慢坐起，低头看着身上的被子。
艾莉丝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胜出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因为我是妈妈啊~」
艾莉举起双手，紧紧抓着艾莉丝身后的衣服。
待她情绪稳定之后，艾莉丝松开双手，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不对劲……艾莉丝察觉到艾莉有些奇怪。
「艾莉…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
「这件事不在我的范畴之内。」
穿着白色大褂的男性走到老人面前，摇了摇头。他的神色忧愁，同时在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随后，他离开老人的耳朵，说。
「我认为，这件事交给主教您来判断，或许更加合适一些。」
「……我明白了。」
穿着白色大褂的医师离去，留下那位老人，以及艾莉丝二人。
正如那位医师所说，这名老人就是当今圣水教主教，夫可·提诺克。
（惊讶的发现教主和主教是两个意思，之前用错了。）
正式介绍一下，艾莉丝·提诺克，夫可的孙女。也是未来的主教候选人，这也是她能在教堂如此悠闲的原因。
话是这么说，但艾莉丝并不在乎主教的位置，她更希望爷爷能够永远待在上面。
「爷爷……」
艾莉的脸上满是担忧。
夫可叹了口气，慢慢走到艾莉面前。他伸手托住艾莉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
看见那双眼睛，夫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孩子，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控制体内的术源流动到手指，然后将它注入艾莉体内。术源强大的人，可以通过这种方法来激发其他人的术源活性。
艾莉的瞳孔在接触夫可术源传的瞬间变得血红，过了几秒后才褪去，恢复正常。
「……」
夫可没有说话，他故作镇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强行稳定自己那因为心跳加速而紊乱的呼吸。
刚刚的那一瞬间，夫可似乎看到了古籍中记载的地狱景象，那一切拉扯着他的心脏，让他冷汗直流。
「艾莉丝，你跟我来。」
艾莉丝不明所以，她转过身对艾莉简单嘱咐两句后，跟着夫可走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艾莉一人。
艾莉脸色有些发白，刚刚夫可的术源入侵，让她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她按着心口，强忍内心的暴躁。
皮肤有无数液体流淌，这是艾莉现在的感觉。但当她拉开袖子，出现的只有自己那纤细的手臂。
流动的感觉在艾莉手心处停止，然后聚集。
紧接着，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
原本明亮的房间变得昏暗，从玻璃窗外照进来的光也逐渐变红。
艾莉的身体无法动弹，她看见一团红色的雾气从窗外飘进房间，在空中蠢动。
雾气很快锁定艾莉，冲向她。
艾莉来不及躲闪，好在雾气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一双细长美丽的手出现在艾莉的面前。再之后，红发的女人她面前慢慢浮现。
「艾莉。」
女人不光是外貌，就连说话的气息和语调，都和艾莉的母亲一模一样。
倒不如说，这就是她的母亲。
熟悉的声音触动她的内心，同时将这一年里所有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艾莉的双眼一下子模糊，涕泗横流。
「妈…妈。」
母亲没有回应艾莉的称呼，她的表情冰冷，自顾自的说道。
「西纳·尤里卡。」
「继承这个名字，赎清我们尤里卡家族最后的罪孽。」
「此后，你的人生，将被厄运环绕。」
「这是最后一位西纳·尤里卡，你的命运。也是我们每一任西纳·尤里卡的命运。」
红发女人紧紧抓着艾莉小小的手掌，盯着她的眼睛。原本冰冷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柔和。
「瞒了你这么久，是妈妈的错~」
「妈妈……」
艾莉不在乎这些，她跳下床张开双手，试图拥抱再一次出现的母亲。
但她得到的，只有一片散开的雾气。
「妈妈，爸爸他一直在打我……我不要在这里，我好害怕，我要和妈妈回去……」
「艾莉？」
房间的色彩转眼间恢复正常，母亲消失，只剩下艾莉愣在原地。
她站在原地，不愿接受面前这一切。
「艾莉，你怎么了？」
艾莉丝伸手上前，想要拉住艾莉，但却被夫可从身后抓住。
「妈妈……」
艾莉呆呆地盯着走上前的艾莉丝，她的全身流出红色液体，散发着血红的蒸汽。
「艾莉丝！退后！」
夫可一把拉开艾莉丝，挡在她的身前。
灼烧的痛苦包围艾莉，她挪动脚步，却一个踉跄倒下。
她的目光被摆在床边的一面镜子吸引。
镜子里，一位红发女孩跪倒在地上，鲜红的瞳孔映出艾莉的身影。那是一个被红色液体包裹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