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自术源比试被打断,已经过去三天。
除了花代和西纳,还有失踪的之水,其余那些学生都还在被控制的状态。他们看起来像是稳定了,但只要有人接近,他们就会立刻发狂。
那些学生现在被关在海榕的临时监狱,由专人看管。
白依站在办公室门口,双手撑在围栏上,嘴里叼着刚从墙上抓下来的藤条。
她站在一条同样用术切割出来的走廊边缘,这里是第五层,换算成教学楼应该是第十二层。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海榕学院的景象,虽然只是部分,但也足够了。
一串小小的脚步声从办公室门口出现,如果不细心捕捉,基本无法察觉。
「想吓我?」
「唔……」
计划失败,阿卜用鼓起腮帮子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然后来到白依身边。
「我还以为你只会咬木头呢,没想到藤条都不放过。」
「心烦的时候咬硬东西,愉快的时候咬软的~」
白依朝阿卜投去一个笑容。
「我可是在教你如何看我心情哦,一般人可享受不到。」
「我在心里的地位已经那么高了呀~好感动!!」
「感动可以,可别像对别人一样贴近我。」
白依举起左手,在阿卜头顶轻轻敲了一下。
敲完,她又对着阿卜的头发一阵揉搓。
「为什么……」
对白依的话,阿卜感到不解。
「我不太喜欢和别人太过亲近,尤其是比我小的。」
「呜啊,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处境好危险啊。」
阿卜刚刚举起的双手又被她放下,搭在了护栏上。
「我刚刚要是抓住你,会不会被你赶走哇……」
「这倒是不至于哦~」
白依拿出一条白色条状物,它的切口看起来不太整齐,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掰断过。
「试试?我可是走了各种渠道才拿到的,别咬太多哦。」
听到白依允许,阿卜张开小口,从条状物上轻轻咬下了一小块。
「糖?」
阿卜抬起头,发现白依看她的目光略带惊讶。
这么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查斯感觉到「甜」这个味道。
「你……吃过吗?」
「……吃过啊,查斯好像没有糖吧,是因为没有相对的作物吗。」
阿卜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要自言自语了,于是赶忙打住。
她转过头,看见白依正盯着手中的糖条。
见到白依的这副模样,阿卜没有选择去打扰她。
「我记得资沫提过,阿卜你,是从一个叫做哈特的地方来的对吧。」
许久,白依终于开口,她的脸上首次出现渴望什么的表情。
「纠正一下,哈特是一个国家哦~」
「国家……」
「国家」这个词,对白依来说无比陌生。和资沫不同,和普通查斯的人民一样,在白依的认知里,查斯就是世界,她从没有什么国家意识,
六千年前,神明从洪水中拯救人类。圣水教教主在神明的指导下开辟了海底世界,传递千年。
这是查斯的历史,千年来无人怀疑。
「你要听听吗?」
阿卜用比较轻松的语气将逐渐走向凝重的气氛拉回刚刚比较轻松的状态。
「……嗯。」
白依点了点头,看向阿卜。
「刚刚说到糖,就从这里开始讲吧。我注意到,查斯的调料以海盐为主,哈特则刚刚好相反,那里是糖的国度,几乎随处可见糖。」
「随处可见……」
白依悄悄咽了口唾沫。
「那里的房子,也是珊瑚做的?」
「陆地上可没有这么多的珊瑚,白依对这些果然一无所知呢~」
陆地……
「说起来,那天在会场外,我看到了一个人。」
见到白依沉默不语的样子,阿卜转移了话题。
「如果没记错,你们应该是叫他「那位大人」的,应该是这个~」
「你说…那位大人?!他怎么会在现场,你和树方他们说过了没?」
「还没有哦~」
「为什么不……」
白依的嘴唇被阿卜用手指按住。
「等时机合适再来也不迟呢~」
阿卜松开手指,抬头看向上方的海水。
「再等一会吧~」
海水之上,是一座崭新的教堂。
艾莉,不,现在应该叫她西纳。
西纳缩在房间的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开始害怕自己,已经有人因为自己手上。
不只是害怕,母亲消失后,西纳感觉到无比的憋屈,但她无法开口。
房间还有一人,坐在床上的艾莉丝。
此刻,艾莉丝默不作声地看着西纳。
艾莉丝能感觉到西纳内心的痛苦,甚至会因为这种痛苦感觉到呼吸困难。
她试图像前一周那样安慰西纳。但只要她一上前,西纳就会完全地蜷缩起来,拒绝和她接触,并且不让她触碰。
「艾莉。」
她又一次呼唤西纳之前的名字,一如既往的没得到回应。这种做法只会让西纳加深把脸埋在膝盖的程度。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出角落的一滩红,以及她面前的晚餐。
差不多过去了四天,西纳也在角落缩了四天,滴水未进。四天前,在看见那样的自己后,西纳试图逃跑,却被艾莉丝强行留住。
西纳记得艾莉丝那天的样子,她死死抓着自己散发着高温的手腕,紧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痛苦,说出了这番话。
「……我能理解,但请,至少待在我身边,行吗?」
就这样,西纳和艾莉丝回到房间,她选择了缩在一旁,随着时间推移,她来到了角落。
在这四天,艾莉丝也试图和西纳交流,但都无果而终。她也只能换一种方式,一种肯定能被西纳注意到的方式。
「艾莉,今天有你喜欢的蛋糕哦~」
……
「那群人真是疯子,居然想增加税收。不过我已经劝住了!不用担心!」
……
「我已经和那些人说了,让他们不要靠近房间。」
……
每天,艾莉丝都会把自己的想法和所见所闻告诉西纳,虽然回应她的只有沉默,但她没有放弃。
「艾莉……」
经过四天的努力,艾莉丝终于有了能够引起对方注意的信心。
「那个男人被处死了,我搜集到了他贿赂祭司的证据。那位大人也亲自下场了。」
西纳内心一震,她知道艾莉丝口中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慢慢抬起头,月光照着她发白的脸庞,她的面部削瘦,看起来虚弱无比。
「为什么……」
话音落下,西纳身体往空地倾倒下去。
「啪。」
……
这里是一个被珊瑚墙围起的房间,西纳躺在床上。床头亮着温暖的夜灯。
西纳的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拍打西纳的被子,给她讲睡前童话。
「……于是啊,国王光着身子,去了大街上。围观的行人不想被当作愚蠢的人,纷纷夸赞国王的新衣有多么多么好看。结果呢,一个小孩子从人群中走出,指着国王大声说:明明什么都没穿嘛!」
「国王是什么?」
「妈妈也不知道哦,应该和主教一样吧。」
「主教不穿衣服,不会害羞吗?」
「主教会不会害羞妈妈不知道,但是艾莉要是不好好穿衣服,就会和主教一样被人说羞羞的哦~」
母子的话题在不介意间从「国王」转移到了「好好穿衣服」上。
「艾莉很乖!艾莉才不会不好好穿衣服!」
「那~艾莉明天要好好穿衣服哦。」
「好~」
身体暖暖的,肚子…好饿,好想喝水……诸如此类的想法从西纳脑海中冒出。
西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艾莉丝抱到了床上。此时正在她的怀里,只要轻轻嗅一下,就能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西纳本能的贴近艾莉丝胸口,泪水不断涌出。
她伸出双臂,将艾莉丝的身体紧紧抱住。就这么在她的怀里小声抽泣。
「艾莉。」
原本已经睡着的艾莉丝被西纳的动作弄醒,她低下头,看见了怀里正在哭泣的小家伙。
「饿了吗?乖孩子。」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西纳的头发。
西纳点了点头。
「嗯……」
月光照在纯白的圆桌上,上面摆着一个空盘子和已经喝了一半的水。房间没有开灯,但也能让二人看见对方。
填报肚子后,西纳没有说话,她看着艾莉,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现在没有外人呢~」
艾莉丝用一只手撑在桌上,并且托着自己的下巴。
虽然她现在很困,但和困意比起来,她更想看着西纳那可爱的小脸。
「你…不是我的妈妈。」
西纳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腿上的裙子,那是艾莉丝给她做的。
艾莉丝没有生气,她抬起一直垂在身边的被包扎起来的手,那是四天前拉住西纳的时候被烧伤的。
看见那只手,西纳感到深深地自责。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所以只是把你当成了释放自己想要给予爱的情绪的工具。」
「但是。」
艾莉丝接着说道。
「有天晚上,我出于好奇,对你使用了读取记忆的术。自那之后,你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想法,我都一清二楚。」
听到这句话,西纳惊讶地抬起头,盯着艾莉丝。
「很自私,对吧~」
艾莉丝自嘲一句,然后接着说。
「不止如此,我还看见了四天前的那一幕。你现在的名字,是叫西纳·尤里卡,对吧。」
西纳没有回答,也没做出任何行为表达自己的心情。
「艾莉…你觉得,你是谁?」
艾莉丝离开座位来到西纳面前,轻轻握住她的两个手掌。
「这不是别人决定的,就算是你亲生母亲也一样不能决定。因为从你离开那个家开始,你的命运就正式地由你决定。」
「但你害怕了,对吧,就像你第一次听到我声音一样。」
西纳点了点头。
「我也清楚,那时候情况特殊。但现在不同了,你在这里有了一个可以撒娇的对象,一个愿意无条件保护你的对象。」
后半句,艾莉丝的语气很坚定,其实也是想借此让西纳认识到自己是可以相信的。
「而那个人,就在你面前。而她想要的回报,只是你能够把她当成自己的妈妈,而不是姐姐。」
「艾莉,你还是个孩子,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去承担的。」
「孩子需要做的,只有快乐的长大。」
西纳咬着牙,往日的画面全部浮现出来。
那个小小的家,总能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那时候的西纳无忧无虑,只需要尽情玩乐,或者给母亲帮点倒忙。
那时候的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西纳从没想过父亲和未来,脑子里只有家里的一切和母亲的模样。对她而言,只要妈妈在就足够了。
来到教堂后,西纳仿佛进入了一个地狱。她失去了往日的快乐,她的心被那个男人锁死。她甚至没有好好的去看过周围所有人。但相对的,她理解了部分人心。
西纳轻咬下唇,犹豫着。
一边是快乐,但无法成长;一边是痛苦,但换来的急速成长。
「我可以……在你怀里撒娇吗……」
「可以哦,你想怎么撒娇都行,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
「我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也会把那些事情全都处理好。」
「我会在睡前缠着你讲故事,不让你睡觉的……」
「不给小艾莉讲故事,我也会睡不着的~」
「我很喜欢哭,而且每次动静都很大。」
「我很失望哦,明明那么擅长安慰你,你却还要担心这个。」
「我…我可以……把你当成妈妈吗?」
「妈妈,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哦~」
泪水不停涌出,西纳咬着牙。她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慢慢放下了,原先那种紧绷的感觉也消失了。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为她金色的头发点缀上一粒粒水晶。她闭上蓝色的双眼,露出了久违的幸福笑容。
现在的她,叫做艾莉,没有姓,只有艾莉。
海面之上,是一片云层。没人来过这里,也自然没人知道,在云层之中,有一个空间。
雾跪在地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处不停涌出鲜红的血,雾的身体也再一次变成缺血的苍白。
「呼……呼……」
他喘着粗气,从地上慢慢爬起。
他光着上身来到镜子前,看着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疤,只要轻轻触碰,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通。
但他不在乎,疼痛能让他清醒,从更大的痛苦中脱离出来。
「我在看着你呢……」雾对着镜子说道,「我在……尽力保护你呢……」
四周再一次升起浓雾,瞬间淹没了雾脸上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