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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商场,从我出生之前就是这一片区域的购物中心了。老建筑,只有3层。南边挨着高架桥,于是顺势把楼顶规划成了露天停车场。
最近旁边盖了一幢写字楼,附带的大型的地下停车场逐渐取代了楼顶停车场的作用。
上扶梯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应该是多虑了。3层楼,如果真的寻短见,绝对不会选择这里。但心中依然不安,我还是追了上去。
等会她如果问起来,就把“我”的事说出来吧。这么想着,我来到楼顶停车场。
太阳西垂,晚风吹拂于身,消解了一些夏日的炎热。适应了室外的光线,我向四周看去:如之前所说,几乎没几辆车了,但这样开阔的视野中,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提姐?”背后突然传来蔡佳彤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
她翻过了护栏,正站在天台边缘,惊喜地看着我。
“你?”
“别过来!”她喊道。
我只好站在原地。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追上来?”
“我担心你要跳楼。”
“跳楼?就这点高度?”
“但我不相信你会去见你的补习班老师。”
“那我如果是去干别的事情呢?”
“最近有人就是在补习班结课之后跳楼了,现在我对这一方面的神经比较敏感。”
她沉默了一会:“也对,毕竟我也是从他那里获得的灵感。
“只不过,我是蓄意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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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蓄意自伤这个词也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不对,我想说什么来着?让我组织一下语言……
“好了。我原来的计划是把你支走,等我准备好再打电话喊你上来的。但是你这样跟过来,我刚才没反应过来,有些慌了。抱歉。
“然后是……对了,这样的高度,跳下去,只要不是头着地,是不会死的。我……还是要从那个**补习班说起。
“说实话我现在满手都是汗,这个栏杆上还都是灰。不对,要讲补习班的事来着。
“原本倒也没什么,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每天3节课,空闲时间自习——好像大部分补习班都是这样。但是,后来……
“我在自习的时候偷偷玩手机的时候被逮到了。之前也被基哥(蔡佳彤高一时的班主任)逮到过,虽然手机被没收了,但是也没拿我怎么样,后来月考名次进步了就还给我了。
“他们是怎么做的呢?跟我老妈说,我在他们那里学习不认真,希望能把留班时间延长到晚上九点,然后给我找个老师看管我单独自习。当然要加钱,但我妈同意了。
“严就严吧,就当我提前壮士断腕了。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个看自习的老师真**是个脑瘫:说我字写的不好看,让我每天花半个小时描字帖;听物理老师说我计算经常出错,给我买一本《天天练》(《心算,口算,速算天天练》,不知道别的地方流不流行),说他儿子用了觉得好用……不对感觉说不到点子上……
“你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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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像这样,他看你自习看了多久?”我接话道。
“一个月。”
“你有提过换老师吗?”
“跟补习班,差不多是负责人这样的提过,他让那个**不要给我增加额外的负担。对,主要问题就是这个。就算没有那些**东西,他给我的感觉还是……难受?我说不清楚。”
“我大概能明白。”我努力地做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他没有把你当一个独立的人对待,而是把你当做一个小学生对待。他不了解高中学习需要什么,但他有教育他小学的儿子的经验,于是便把这份经验套用了过来。
“所以你感觉到的,是被当小孩子看的一种被蔑视感,就好比你小时候也肯定有过的:逼迫你吃有营养的东西,尽管你不喜欢;逼你去睡觉,尽管你还想再玩一会芭比娃娃。尤其是,一对一的自习,这种感觉会被放大;而且你找不到这种‘难受感’的来源,所以无从发泄。”
她沉默了。
“没错吧。”
想出刚才那一段词的时候,就已经回想起了昨晚的噩梦,刚才能一直讲下去,全靠着一股勇气。现在双脚已经有些站不稳,脸上挂着的微笑也已然僵硬。
如果此时她说:“你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那我大概会比她先一步被吓死——
“果然你是懂的。”她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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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上周五结课的。手机当然是还给我了,但有什么用呢?感觉不管干什么,都有一个视线在盯着我,让我感觉到恐慌、心悸,没法专心。
“我感觉这样别提学习了,干什么都不行。所以我想歇一会——”
“但你这样会不会太极端……”
“没办法了!”她吼道。
“我跟老妈说了,但她以为我是在找借口不想上课。”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段时间?”
“我需要休息。这样我连手机都不敢打开了。”
“……”
“没办法了吧。我又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最后,只有这一个选项了。”
“……”
“之前说在星巴克写小黄文是骗你的。的确是在写东西,不过…算是遗书吧,如果我真的昏迷了,它可以证明我为什么跳楼。”
“……”
“又不是生死离别,给我一点勇气吧。讲真的,之前蹦极也还是工作人员把我推下去的。”
“……”
“我觉得你是懂的。”
“行……”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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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只是松开了抓住护栏的手;然后,在短短一瞬间,她的身体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然后,是很响的重物坠地声;然后,是嘈杂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