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仿佛是将人钉入木桩,架在熊熊的烈火之上一样。
灼热的风撩过我的脸颊,但我却根本无法将半点空气吸入肺部,窒息感死死掐住了我的气管,烧灼感刻印在每一寸皮肤之上,头发被焚烧的诡异味道不断流窜进我的鼻腔,碳化的皮肤不断脱落,油脂融化的滋滋声透过了鼓膜,火星在我的身体中不断迸溅,无法湮灭的热量传入了脊髓,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即便如此,我的意识依旧格外清醒。
我正在做梦。
明明生不如死的剧痛自浑身上下传出,我的大脑一刻不停的发出危险的信号,提醒着我即将到来的命运,我的内心却依旧十分平静。
如果只有一次,这地狱般的场景绝对可以让每一个经历它的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但如果重复了数次,数十次,上百次呢?
结果就是,你非但不会再感到害怕,甚至还能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正处在梦境之中。
人的适应力真的十分可怕。
可怕到我既能感觉到自己正被烈火焚烧,又可以一遍遍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大脑潜意识和表意识相互对抗相互分歧的感觉真的十分奇妙。
可就算再奇妙,这种人格分裂一般的痛苦也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忍受的。
我不是没有尝试摆脱这种痛苦,但是梦境中的我并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利,甚至连从木桩上挣脱下来都做不到,只能任凭烙印一层又一层地在我的身体上堆叠。
也不是没有想过醒来后向其他人询问一下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可每每当我从睡梦中苏醒,这一段记忆便如昨日阴霾一般烟消云散,不留下半点痕迹,只有再次经历之时,既视感才会将其从记忆中拖拽出来。
人们说的,讨厌的梦不会留存在记忆中或许是真的,但在梦境之中可以随心所欲,绝对是骗人的。
不过,虽然干不了什么,但我也不会闲着就是了,经历的次数多了,我甚至开始在处刑的时候打量这里的风景和人民,端详为我点火的究竟是怎样的人,聆听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和呼喊声。
在无聊的事,在打发时间时也会变得格外有趣。
譬如前方远处街道的右侧,有一家装饰得不怎么好的花店,不过门口的17种不同的花都是一样的鲜艳,盛开着最好的花朵。
或者,那个点火的老头,虽然带着头盔,无法看清他的脸,不过他那棕色透亮的瞳孔却是每次都可以对上我的视线,虽然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麻木。
守卫们防止人群靠近的时候,右侧第二个人总会被自己的长枪绊倒,而后踉踉跄跄爬起来,恼羞成怒地对面前的围观群众破口大骂。
人群中会有不少的群众在怒号,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大概是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被抓住了吧?
还有侧后方,会有一对夫妇用空洞的眼神的看着我,不过我实在是看不出来他们在喊什么,火焰总是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他们不断抽动的嘴角。
不过非要说的话,还是这红光晕染的天空最好看了,或许是晚霞的缘故,空中的云朵渲染出不尽相同的红,与身边的火光自成一色,甚至有一种火天相接的感觉。
再往后,就是面前那个神父打扮的人在我面前念着一些不知所以的祷告词了,什么女神保佑国家,什么消除罪恶之类的听不懂的话语,所以每次做梦,这段时刻时刻都是最糟心的。
尤其是他那低沉的嗓音,好像嘴里喊着口痰似的,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最后,木桩会被火焰烧断,我也就这样被灰烬和烟霾吞没,结束这段梦境。
然后将它彻底从记忆中屏蔽。
露水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芬芳,绿色植物特有的清爽味道卷起一阵微风,将我轻柔的唤醒。
有些微凉的潮气扑打在脸颊上,汗液从微热的毛孔中蒸腾,将热量带向还未通透的蓝天,独留泛着鱼肚白的旭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
我抽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源自身体深处的疲惫感完全没有消散,昨日的狂奔似乎带给了身体不小的负担,以至于我甚至不能很好的从角落中爬出来。
看来昨晚是一个平安夜。
露水将我的衣服变得有些潮湿,黏糊糊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让本就不舒服的身体更加难受。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扶着墙壁,从巷子中走了出来,近郊的一切都完整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没有之前的敌意,徒留着美好的景色,被我尽览眼底。
该说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又或是凉风恰好吹走了我的睡意,此时正是夜巡的警卫安然入眠,周围的居民依旧未起的黄金时间,偌大的近郊区域曾经不可亵玩的纱幕被缓缓褪去,我真正意义上的,踏足了这片美丽的净土。
只可惜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充裕。
只有趁着这会悄悄跑回贫民区,我才能保证一定不会被这里的人发现。虽然这里是这么美好,但是想想他们可能对我做的事情,大概比贫民区里的那些家伙好不到哪去,我的内心就一阵犯怵。
好歹贫民区的家伙还会把彼此当成人来看,但是在这群人眼中,我们就和在粥锅里游了几圈的臭老鼠一样吧。
虽然我的生活本来就和臭老鼠差不多就是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这些多余的事情从头脑中滚出去。
没错,当务之急是怎么保住性命,可不能因为一个晚上的安全就得意忘形了。
我将兜帽戴在了脑袋上,虽然不指望它能挡住什么秘密,但是有东西包裹着自己的安全感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拖着仍十分僵硬的身体,我迈入了晨光之中。
朝阳在我的斜前方缓缓升起,将热量逐渐注入空气之中。
这段路比我想象的还要长不少,我估摸着已经行进了半个小时有余,却还没有看到贫民区的影子。
兴许是昨天跑得太拼命了,没有注意到周边的环境,又可能是错综复杂的小道让我有些迷失方向,或者疲惫的身躯导致步伐变小了许多。可是无论原因是什么,我现在都要赶紧离开这里了,毕竟每晚一点离开这里,等待我的结局就可能更糟糕一点。
不过,幸好今天不是个阴沉的日子,太阳的方向十分容易辨认,只要大体遵循着太阳的方向前进,即使是在错综复杂的深巷中,我也能向正确的方向前进。
从某个时刻开始,或者说从某条界线开始,我周身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而黏稠,发臭的霉味顺着微风,开始在逐渐升温的空气中弥散,那股熟悉的味道又重新回到了我的鼻腔中。
我知道自己离目的地不远了。
我将自己的步调慢了下来,任由四肢随着身体的摇晃随意的摆动,塌陷的肩膀让颓废感爬满全身,上下起伏的脊背宣誓着它主人的饥饿和疲倦,没有浮动的行走方式甚至不会让人想多注意哪怕一秒,像是一块融入背景板中的小石子,我完美的诠释着什么是贫民区人。
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佩服我居然可以这么完美的藏匿在人群中,大概我有一些成为演员或者是舞蹈队成员的天赋也说不准——只可惜我生在贫民区。
我就这么一边为自己的出身打抱不平,一边幻想着自己成为演员之后,在舞台上演绎出动人心弦的悲惨爱情故事,主角凄美的感情甚至一度让我有些潸然泪下。虽然事后想起来总会觉得自己很蠢,但是在这个不存在娱乐的贫民区,这是我难得的可以让自己感到一些愉悦的时刻了,所以我也不会去拒绝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来填充自己的白日梦。
只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我才可以不去注意身边的绝望和痛苦,以及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可惜一心不能二用,要不我真想一边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一边吃着杂草和腐肉活下去。
“小妹妹,你的东西掉了。”
低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响起,伴随着撩动发丝的鼻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我的身后。
白日梦被硬生生打断,让我感到有些不快,以至于前进的步伐都停了下来。
我怎么可能会掉东西——
寒毛倒竖的感觉我并非没有体验过,但是在一天时间里体会到两次如此真切的恐惧的记忆可不多见。
如果身后的人不是傻子,那么就只会是——
身体下意识的向前扑倒,心跳在一瞬间加速到极致,酸痛的肌肉撞击在厚实的硬土地上,肌肉的哀嚎声传导进脑中,却根本无暇顾及。
我能看到那粗壮的手臂撩过我的后脑,擒抱住了一团空气。
危险,危险,危险
也不管是滚还是爬,四肢毫不协调的胡乱挥动,像是一只落入水中的流浪狗一般扑腾着,却让身体以此可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进了一段距离。
锋利的刀片**两腿之间的地面,将斗篷硬生生撕裂开来。
那原本是我腹部的位置。
肾上腺素飙升,眩晕感顶撞着我的脑袋,却让我感到无比的清醒。
一度停运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起来,我终于开始理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
那熟悉的面孔和手臂,是我此生都不愿再看到的。
既然再次看到了,就代表我的此生要结束了。
重力的压迫感一下子增强了数倍,身前的衣服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地面在视野中变得愈发遥远。
引力的方向被强行改变,失重感将地面赋予的安全感尽数剥夺,风呼扯着我的脸颊,却起不到哪怕一点缓冲的作用。
我就像是块破布一样被扔进了死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