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男仆看到了此刻房间中发生的一切,大概会开始怀疑自己的三观并且对自家小姐的能力开始感到害怕吧。
虽然艾斯菲尔没有说出自己的能力,但是即便没有能力,如此恐怖的远见和人格魅力可不是一名八九岁的少女可以拥有的——至少正常的少女不会。
但是艾斯菲尔是个异类。
异常到她深知自己异常可能带来的后果,并完美的掩盖了起来。
变相的也证明了其他人并不值得她的信任,连向他们透露自己的能力也不配。
她本可以一直这么藏拙下去,即便没有那些深谋远虑,她身为侯爵家长女的人生也只会是一帆风顺——如果没有近来帝都内发生的事情的话。
帝都正在经历大洗牌。
旧贵族被逐渐削减,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有能力,有资本,有远见的新贵族。
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旧贵族要么甘愿被降级,要么证明自己的能力,换取新贵族的爵位。
拿着钱财潜逃?倘若你想挑战一下国家的军队和大牢里的酷刑,你当然可以尝试一下。
甚至你可以提前去监狱咨询一下你前辈们的失误之处。
艾斯菲尔也开始了行动。
不同于其他贵族拼命展示自己能力的举动,她倒是很轻松的接受了自己父亲请求降级以获得新贵族爵位的举动。
不是他另有企图,而是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没有能力。
自己的所有领土全靠他爷爷——也就是老侯爵当年立下的辉煌战功,整个侯爵府,哦不,现在应该叫伯爵府所有人的吃穿用度,在上缴了国家的税款后依然绰绰有余,足以见得这肥沃的广袤土地到底价值多少鲜血。
只可惜富不过三代,在艾斯菲尔的爷爷和父亲的努力之下,领地虽然没有变差,可是也没有任何改观。
他们都是吃着老本长大的。没有压力,一帆风顺的人生怎么可能锻炼出过人的能力和本领?
艾斯菲尔的能力也不是凭空出现的。
已经十分明了自己的父亲担不起什么大任,索性,艾斯菲尔也十分轻松的认同了家族地位的下降。
这也是她开始寻找贴身护卫的原因。
——不是为了此刻,而是为了将来。
既然旧贵族可以被降级一次,就可以被降级很多次。
有异议的那些人早在取得新功绩和前往监狱的路上了。
她需要为了将来考虑,为了在将来重新夺回侯爵家的地位,甚至取得更高的地位而努力。
所以,她需要一个可以推心置腹而绝对忠诚的人。
自己当前还不能展示自己的能力,自己尚且过于弱小,也没有人脉,更不存在地位,那些同样竞争爵位的人,想要清除竞争对手虽然没那么容易,但是捏死自己大概不是什么难事。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缺点。
自大,目中无人,自视清高,只相信自己的出的结果,爱逞强,还有些小骄傲。
这些对于一个贵族来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毛病,但是对于她,对于一个想要爬上金字塔的人来说,无论哪一个都有可能致命。
所以她需要隐忍,需要积蓄力量,需要底牌。
这就是名为艾斯菲尔的少女,在其他人眼中的恶作剧。
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
因为他们都不被普通人所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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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叫我主人”艾斯菲尔抽回了手,严肃了自己的态度。“在我身边,不用你的时候不要说话,没有指示的时候不要乱动,表现得像个正常小孩一样。”
艾斯菲尔思考了一下“就像其他人一样叫我小姐就好,尽量表现得像是被收买的孩子一样。”
可我的确是被收买的孩子。
我感到了一丝好笑,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可是却立马换到了她愤愤地一撇。
我当然明白她藏拙的意义——超乎人们常识的人会被认定为怪物,在“人才济济”的后巷,这种情况可不少见,其中不乏能使用高阶魔法的人。
可实际情况是,他们在后巷艰难的求生,却从来不被人重用。
因为他们太异常了。
所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艾斯菲尔想要隐瞒的心理。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虽然被捡了回来,但是我身上的血污可一直没被清理,现在已经结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硬痂。“先去给你换一身衣服,然后整理一下你自己,下仆会帮你的,不要反抗,也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点了点头,将头发拨弄到自己的脸前,浑身的肌肉都松懈下来,颓唐感一瞬间布满全身。
演技,不多说了。
“你......”艾斯菲尔难得出现了愉悦之外的情绪,微微睁大的双眼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讶。
“居然是有意识的演出来的吗......”
看来她似乎能看到我拿到魔法道具之后的事情,也难怪她能这么了解我。
要论演技,我还是挺自信的。
想到自己的演技居然稍微骗过了艾斯菲尔,我感到了些许喜悦。
“罢了,能力多多益善。”她没有继续纠结,转过身开始向外走去。“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名字?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况且也根本没人给自己取。
“那正好,我来给你取一个吧。”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她一边缓缓踱向门口,一边用手指轻捏着下巴,平静的思索着。
“芬儿。”她脱口而出。“叫起来也顺口,要不就这个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无所谓叫什么,只要艾斯菲尔满意就好。
她盯了我一两秒,似乎是确信我真的对取名字没什么意见,才露出一副释然的表情,推开了木门。
“走吧。”
光芒从门外照射进来。
门外。
是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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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坐在马车上,挺直了自己看上去有些驼背的脊柱,让自己尽量适应着马车内的装潢,华丽蔓延到每个缝隙之中,这样的奢侈感让我有一些飘飘然,即便它们不属于我,近距离的欣赏也叫人赏心悦目。
光与影在车窗外不断更替,熟悉的景色不断向身后退去,消失在木质的窗框里。颠簸感透过坐垫传来,风吹拂着我的面庞,撩拨着我的睫毛,让我不由自主的眯起双眼,可我依然可以看到曾经高大的帝都城墙正离我越来越近。
在经历了一番梳洗打扮之后,我和艾斯菲尔坐上了前往帝都的马车。
虽说是梳洗打扮,但也不过是简单的清洗,然后换上了新衣服而已,即便是这样,也让我感到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光是用没有污渍的水清洗身体就让我觉得神清气爽了,更不用说还换上了真正可以称得上是服装的衣服,曾经那些碎布都被男仆用一脸嫌弃的表情丢到垃圾堆里去了,只可惜里面保存的我的遗产,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法用到了。
原本的头发被剪掉了大半,似乎是因为实在没办法清洗干净了,油污和血渍让我的头发全变成一块一块的硬疙瘩了,即便是用马匹的毛刷也没办法刷开。在努力了几分钟后,下仆便放弃挣扎了——还是直接剪掉方便些。
我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高级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要说什么是高级的触感,我也形容不出来,滑滑的,软软的,一眼望去都看不见针线缝合的痕迹。即使隔着衣服,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皮肤传来的温度。
刚刚在清洗身体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原本以为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居然看不见哪怕一处细小的伤痕。经历了那样的搏斗,想要在半天之内依靠身体的恢复能力,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而且不光是这样,连从前经历的磕磕绊绊,那些旧伤隐疾,在那场战斗后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想象中的火焰并没有出现。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好用的能力。虽然它好像真正的火焰一样灼烧我的身体,可是不同的是,它带来的是极其优秀的恢复能力。
我甚至觉得教会那帮神棍都没法使出这么优秀的治愈术。
只可惜,它并不能凭借我的想法自由收放,尝试了好几次,我都没能如愿以偿的让它燃烧起来,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停下它。
——总不可能每次都要找个墙撞一下吧。虽然当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事后总是觉得十分别扭。
我推测,这能力大概是在极端的感情下才会触发,以心中的感情为燃料,给予我极高的恢复能力。
疼是真的疼,强也是真的强。
不过,我既不知道那个触发的界限,也不知道它恢复能力的上限。就我自己觉得,总不可能把脑袋砍掉也会给我生成一个新的身体吧。
所以,不能把它当做自己的手牌,只能当成一张偶尔会触发的底牌——不可以依赖这个能力。
恍惚间,一股黏着感从窗外飘向车内,却又转瞬即逝。这目光好像舌头一样舔舐过我的脸颊,又转而向更深的车里探去,好在艾斯菲尔的脸被我挡住了。
我皱了皱眉,想顺着这股视线回望回去,只可惜马车已经将其远远甩在了身后。
“别大惊小怪的,这些都是正常情况。”
艾斯菲尔斜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我算是明白明明光线已经很弱了,为什么她还要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了。
“不管是他们干了些什么,只要碍不到你的事,就别搭理他们——你要学着去习惯。”艾斯菲尔双目轻闭,对我说道。
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不过既然是艾斯菲尔说的,那么听,然后做,就行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马车,希望不会成为我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