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刺目的白光彻底敛入林雨晴的身体，如同被吸入深不见底的幽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具被昂贵丝绸床单紧紧裹缠的身体，终于彻底停止了令人心惊的挣扎与抽搐，只剩下剧烈起伏后残存的、微弱而急促的喘息，如同搁浅的鱼。
压在她身上的陆胜，几乎在同时脱了力。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虚脱感。他像一袋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沙包，沉重地从林雨晴身上翻倒下来，“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厚实的地毯上。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陌生的丝质睡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不适的寒意。
他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那盏奢华却残缺的水晶吊灯。几根断裂的水晶链子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在死寂的空气中微微晃荡，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像垂死者最后的泪滴。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如同细小的幽灵。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混乱气息。
昂贵的香水瓶碎裂在地毯上，深琥珀色的液体肆意流淌，将一小片羊毛地毯染成黏腻的深色。那股浓郁的、甜得发腻的异香霸道地占据了空气的主体，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甜得几乎让人反胃。但这股甜腻之下，却顽固地纠缠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来自他手背上几道被飞溅水晶划破的伤口，也来自林雨晴之前挣扎时指甲刮破床单和自己皮肤渗出的细微血痕。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基调。
在这混乱的底色上，飘散着爆炸般的雪白羽绒。它们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微型暴风雪，悠悠荡荡，无声地落在翻倒的红木床头柜上，落在散落一地的各种瓶瓶罐罐间，落在那些摔得粉碎的粉饼、眼影、口红残骸上，也落在林雨晴被丝绸床单包裹的、曲线起伏的身体上。水晶灯的碎片更是如同星辰的尸骸，闪烁着冰冷尖锐的光芒，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被撞歪的梳妆台抽屉半开着，昂贵的首饰凌乱地探出头，一条珍珠项链无力地垂落，几颗珠子滚落在地毯的褶皱里。
整个空间，如同经历了一场微型风暴的奢华废墟。
陆胜喘息稍定，强撑着酸麻的手臂，勉强撑起上半身，警惕地看向身旁被裹成茧蛹般的林雨晴。
床单下的躯体似乎平静了许多。先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青黑色蚯蚓般疯狂蠕动的血管纹路，已经消失无踪。暴露在床单缝隙外的脖颈和手臂肌肤，虽然依旧残留着不自然的潮红，但至少恢复了属于人类的、细腻白皙的质感，不再透出那种死气沉沉的青黑。她胸口的起伏也渐渐趋于平稳，不再像破风箱般急促。
然而，就在陆胜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一丝的时候，异变突生。
林雨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随即，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陆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本能地向后一缩，手指下意识地在地毯上摸索，试图找到哪怕一块坚硬的碎片作为武器。
那双眼睛！
不再是丧尸化时令人胆寒的针尖状瞳孔，也不再是普通人类应有的颜色。它们变成了纯粹的、剔透的、如同红宝石浸在冰水中的猩红！那红色太过纯粹，太过妖异，在奢华卧房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一层湿润而冰冷的光泽。这双红瞳里，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出陆胜那张惊魂未定、布满汗水和狼狈的面孔。
迷茫、痛苦、惊愕……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那双猩红的眼眸中飞快地交织、碰撞、翻涌。仿佛从一个极其漫长而黑暗的噩梦中骤然惊醒，意识正被强行拖拽回陌生的现实。
林雨晴的眉头紧紧蹙起，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浓重痛楚意味的呻吟。她的身体在被单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手，却又被虚弱和残留的束缚感所阻碍。
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着，扫过一片狼藉的卧室——破碎的水晶灯，翻倒的家具，漫天飘飞的羽毛，散落满地的化妆品和珠宝……最后，那两道猩红的目光，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牢牢地钉在了近在咫尺的陆胜脸上。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而嘶哑的音节，带着初醒的混沌和深切的戒备：
“你……是……谁？”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陆胜刚刚获得片刻喘息的心房。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奢华废墟般的房间里，浓郁的甜香与淡淡的血腥味依旧无声地交织、盘旋。细小的尘埃和羽绒在两道目光交汇的寂静中，缓慢地沉浮。
陆胜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身下价值不菲的地毯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非人却充满人性化惊疑的猩红眼眸，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契约是完成了，命暂时保住了。
可接下来呢？
他该怎么向这位刚刚从丧尸化边缘挣扎回来、显然完全不认识他、并且拥有一双恐怖红瞳的“契约对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床上？还把她家砸成了这副鬼样子？
【系统提示：契约者林雨晴（半丧尸化）意识初步恢复。状态：虚弱，混乱，警惕。请宿主谨慎应对。】
【紧急任务：寻找[病毒凝固体]稳定契约者状态倒计时：23:59:59...】
冰冷的白色系统界面在他视野角落无声展开，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如同催命符般开始跳动。陆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
比被丧尸扑杀更麻烦的，似乎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