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权、相青,皆是世家子弟,靠父辈蒙荫,年纪轻轻便出入朝堂。
前者担任银光禄侍郎,后者则是礼部员外郎。
前些日子两人结伴在怡红楼作乐寻欢,喝到酩酊大醉时全然忘了身份,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指示家丁围殴一男子。
原因仅仅是那男子端酒樽从左权面前走过,不慎将几滴酒洒在了左权的靴子上!
这件事后来传进程煜的耳朵,立马以“官吏宿娼,仗势欺人”上奏女帝,请大理寺定罪。
于是乎,一人八十廷杖,打得左权相青在宫门外哇哇大叫,三天下不得床。
冤家路窄,没想到三天后竟又让他们遇到。
“程煜,本官拜你所赐,领悟深刻,正愁没有什么办法报答呢。”左权感受着肿痛的屁股,狞笑道:“御史大夫放心,若你今日杖毙于宫门之下,本官定会差人替你收尸,以报昨日之‘恩’!”
“多谢侍郎美意,只可惜呐,昨夜夜观星象,吾命不该绝。”程煜哈哈大笑:“倒是两位,还是要多注意些,免得再让屁股遭罪。”
相青两道眉毛快拧在了一起,胸腔一起一伏:“程煜,如你今日过后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本官必然登门求师,学学你死到临头还嘴硬的本事!”
“程府门高,如相大人这般身材,倒从狗洞爬进最为合适。”程煜摸摸下巴,返回马车中:“本官回府定会叫人扩建狗洞,宴席以待相大人光临呐。走吧,姜伯。”
相青身材矮小,一直是他心头痛处,只不过平时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这才慢慢克服阴影。
如今这层伤疤又被程煜直截了当地戳开,相青怒不可遏,眼看就要骑马拦住马车,论个究竟!
这时,却被左权一把拦下。
“相兄,何必自降身份,与将死之人计较。”左权眼底阴郁尽显:“且看今日,他程煜几时完!”
......
“陛下临朝,臣工叩首。”内侍尖锐嗓音拉开朝会的序幕。
大殿正中,女帝端坐龙椅之上,神色漠然。
文臣身穿朝服,武将肩披细甲,分列左右,齐齐向女帝叩拜。
“诸位卿家,可有事奏?”
女帝被玉藻遮挡的脸上尚有一丝稚气,声音却冷静默然,帝王之风已现。
“臣有事奏陈陛下,”左相陈言出列,头发花白却精神抖擞,作为百官之首,他率先开口:“明州太守,上书工部,恳请一百五十万两赈灾粮款......”
“臣有事奏陈陛下,南域诸国来使已下榻鸿胪寺......”
“边疆晨报,北原部落有所异动,不可不防......”
“......”
杂七杂八的奏事进行了小半个时辰,程煜懒得听种种论调,站在朝臣中环顾四周,身边每个人表情不一,似乎都暗藏心事。
这可不再是游戏NPC那么简单,他们不再是设定好的程序,没有固定的对话与行动,而是真正听从自己的七情六欲!
听着听着,程煜发现了朝会的端倪。
陈言位高权重,很多奏事都由他来定最后的结果。
每每陈言发话,殿上附和之音四起。
女帝起到的作用,不过是问一句“诸卿家有何良策”。
将军北戎虎背熊腰,站在前列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奏事被一一解决,大殿也迎来短暂的沉默。
“有事起奏,无事......”
“臣,有本启奏!”鸿胪寺寺卿张之成冲女帝拜道:“南域大商现于殿外恭候,有关购入白虎皮一事,请陛下早做决断!”
来了,好戏终于压轴登台!
张之成说完,各臣僚议论纷纷,这件事本该在前几日就已经结束。
当时陈言曾说:“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白虎者,仁兽也。”建议女帝以重金买下白虎皮。
女帝初登大位,需要宝物来彰显帝威。
没想到却被程煜横加阻拦,更是说女帝此举是什么“瘦天下而肥一人”“于国百害无一利”等等。
女帝气得拂袖而去,扬言让程煜有多远滚多远。
旧事重提,人们不由记起曾经发生过的“血雨腥风”。
那个愣子应该没有来上朝吧,毕竟官帽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还好还好……
“陛下,臣反对!”
清冽声音响彻朝堂,更像一道大雷,在诸臣心头炸开!
程煜他……来了?!
“程大夫,朕不是让你滚出帝都,”女帝听到这个声音,往事重现在心头,气的牙根直痒痒:“你还想再来一次咆哮朝堂不成?!”
“你真的,不怕死吗!”
“臣怕死。”程煜如实道。
此话一出,群臣表情一松。
都说程大夫是茅房垫脚石,又臭又硬,你看看,刀架在脖子上,还不是要磕头认错,怪怪挪坑吗。
“但是……”
群臣表情又是一紧。
特酿的,大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玩转折?!
“臣的确怕死,但臣比死还要怕的,是死后千夫所指!”
程煜取下官帽,如同弃之如履地随手抛在地上,在众目睽睽之中长拜道:“臣死罪,请陛下定罪。”
“臣之死罪,在其位不谋其事,不能使陛下悬崖勒马,眼见陛下做出天下头等傻事!”
“臣之死罪,既是臣工,却见陛下沦为万古第一昏君不加阻拦,陛下德不配位!”
“臣之死罪,识烂木为梧桐,百年后青史所书,陛下遗臭万年,臣也跟着千夫所指!”
“万民家中无粟米,昏君万金购虎皮,”程煜好似一棵劲竹,身子站得笔挺:“如此昏聩,亡国之日不远矣!”
群臣惊愕之际,朝堂无声之时,他大踏步走向殿外,边走边放声笑道:
“臣回府待诏,等陛下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