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痛吗？”
“嗯，姐姐你没事吗？”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阳一的头垫在腿上，轻轻在右脸处的淤青上敷药。他微微闭着眼，呼吸均匀，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
“姐姐没受什么伤，你好好关心自己就行了，把手抬起来。”
看着胸口处红黑交加的伤，我身上也隐隐感受到了痛楚。我拿起针，轻轻扎了一下，一片薄薄的霜在皮肤表面浮现，融化时，伤口上并不美丽的色彩随之淡去。
“痛吗？”
阳一摇摇头，握住我拿针的手，移回伤口处。
“姐姐继续吧，没关系的。”
我抱住阳一，再次扎了下去：“对不起，姐姐没做好。”
“……我知道姐姐尽力了。”
处理好伤口，我让阳一穿好衣服，坐在我身边，随后把门外的外使喊了回来。
进来的少年穿着午玲的传统长袍，头发偏长，尚没碰到肩膀，已经足以打理成一些女式发型。他分明眉眼带笑，周遭却满是那种“我吃定你了”的霸气。
难说不帅，可跟他身侧的生物一比，可谓是黯淡无光。
李青文毫不在意，坐到我对面：“昨天我发现它时，它正在被叛军方的龙欺负，我看场面血腥就顺手救了下来，如此仇怨在身，龙兄应该不介意助我们一臂之力。也就是说，战力方面解决了。”
我反应不过来，迷茫地盯着那白色的小东西。它没有翅膀，就这么浮在半空，环绕着李青文来回穿梭。
毫无疑问，这是货真价实的龙，货真价实的神兽！
“如何，作为战力，这的确能大幅减小叛军的威胁吧？”
阳一抓着我的手悄然用力，我微微侧脸，看见一只攥紧的拳头。自责和内疚一下子涌了上来，曾经有过的冲动悄然回归。
我正视向那条龙：“既然它是被霸凌的对象，它怎么对抗叛军的龙？”
“这你不用担心，它是寡不敌众才被欺负的，叛军的两条龙现在只剩一条，不足为惧。”
“只剩一条？”
“嗯，救下来的时候我杀了一条。”
我心中咯噔一声，僵住了。李青文，这个来自学院的外使，杀了一条龙？
他说得很平淡，对我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与平时下棋时一模一样。但正是这份淡然和坦然，让我对自己感到荒谬，对那无名的学院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还有一丝向往。
那条白龙忽然发出哀鸣，身上泛起血色，摔到李青文身上，痛苦的扭动。我慌忙起身，可一想到这是条龙，我又不敢随意靠近，缩着手不知所措。
“李青文，它……？”
“说来不好意思，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理由之一。”李青文挠挠头，抱歉地冲我笑笑，“我想把它放你这养伤。”
我一愣，连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这可是传说中的龙啊，既然它和你亲，那你就好好带着，我来提供需要的药材食物。”
“这样啊……”李青文低下头，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行，麻烦你了。”
“才不麻烦，我还要谢谢你才对。”我转身取来外使府的印章，轻轻放在桌上，“不能让你白干，说，想要什么，本小姐全满足你。”
李青文露出了令我脸红的调侃神色：“难得啊，会摆架子了？”
“我……我只是表明一下身份而已！”
“哎呀，随便意思一下就好，我反正打劫一下罪人们就好了……”李青文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诡异地笑了起来，盯得我发毛。
于是就下意识抱住了自己：“我可不能当奖励，你别打歪主意。”
阳一马上挡到前面。
我顿时赶紧胸口暖暖的。
李青文抬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桌上：“您我哪敢要啊，只是希望能在经济协定里能给予我们一些优惠，你看如何？”
“我无权做这些决断，但是你要是帮我们平叛，还担心这个？”
他一拍桌子，勾起嘴角：“成交。”
2、
是夜
我和阳一坐在屋外，脱了鞋，赤足泡在水里。
风卷来荷花的香气，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经过阳一的脚踝，便碎成无序的水波。我静静思考着李青文的快攻提案，试图理出其背后牵扯的多方利益纠纷。
利益纠纷吗……
我看向阳一，他正歪头盯着左脚，满脸期待。
一尾鲤鱼正慢悠悠地靠近，围绕这不会动弹的陌生物体游曳，试探了一会，放心地停在边上吃起了水草。
他忽然两脚一合，刚好卡住鲤鱼的腹部，看得我目瞪口呆。
“阳一，你……”
“姐，明天吃鱼吗！”
“吃鱼是可以，不过这条大概不行。”我苦笑着指了指，那条红鲤鱼已经滑出去，摇着尾巴逃走了。
毕竟在水里，那身鱼鳞也不是摆设，不如说，这样子的结果才合理。
“秦月琳，秦阳一，大人传唤你们。”
我头也不回，拉着阳一起来，踩着石子路回到棋室。
本以为所谓的传唤是让我们去拜见，没想到对方不摆架子，不但大驾光临，还特意挑出了我每天清洗护理的垫子，坐得端端正正。
恶心。
我的手藏在袖子里，死死攥着，应该已经发白了。
“贵安二位，没和父亲说上两句吗？”
“有话直说。”
来人眯起了眼：“秦阳一，我现在说的不算【话】吗？还是说，你对我现在所说的有不满之处？”
我伸手把阳一挡在后面：“我们已经如您所愿称其为父亲，这还不够吗？”
“说的也是，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外使大臣是你们父亲，我就不为难你们了。”他捏着下巴，手指在胡茬上摩擦，“那么，今天如何？”
“如你所见。”
“如我所见？”
“你不是见到本人了吗。”
“你还真是知道了些我没想到的东西啊。”他叹了口气，“其他人放着吧，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难。”
“难？”
我才不相信。分明是把王牌藏在暗处，想榨干我和阳一的所有价值，不付出任何代价完成目标。
物体与桌面的碰撞声把我的注意力拉过去，与我相对的【大人】捏着瓶子，敲了没两下，忽然朝我甩过来。
“态度这么嚣张，怎么，忘记这个月药没拿吗！
我刚想打掉，听到这话后伸出的双手顿时停在空中，任由瓶子击中我身体，无声掉在地上。
“十五天。”
我一愣，立刻怒道：“为什么少了半个月！”
“因为半个月左右，我就要动手了。”他对着我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指着我身后的阳一，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死了，他就没药了。”
一句话，让我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喉咙像是被扼住了，说不出话，喘不了气。
“姐姐，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我最清楚了，阳一只有害怕的时候会这么叫我。姐和姐姐，只多一个字，却让我那般无力。
“其实，秦月琳，你完全可以抛下秦阳一。那样我就控制不了你了，凭你的天赋，埋名隐姓躲个十年，完全有能力向我复仇。不是吗？”
“闭嘴！”
我拉着秦阳一的手，感受到他的颤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爸妈还在的话，阳一的病怎么可能需要你这等庸医！”
“……是吗。”
“这药到底要吃多久？”
“快了。”
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只垂着眼，一股无名火在我胸口蹿，催促着我做出决断，究竟是继续在他的**下屈服，还是做出反抗，寄希望于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药方上。
如果让他的计划崩盘，并且在那之后找到了……
“断药一天就会发病，毫无疑问会致死。”
“……！”
开玩笑的吧？
我呆住了，难道自始至终，我根本逃不出他的手心？
根本没有缓兵之计可言，除非我现在就能找到拯救阳一的方法，否则只有乖乖听话一途。
“在那个猪猡把事传出去之前，解决掉。”
我感受到阳一的手正在用力，不停捏我。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我这次不能按他的意思来，我必须抛下感性。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现在反而感觉心虚……我对不起谁？
哦，对，下午决定了，要和李青文对抗叛军，要从叛军中背叛，要还午玲一片河清海晏。
[当然要除恶安民，拯救天下苍生，不让任何一个人受到迫害！]
我还以为阳一得救了。
“对不起……”
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答应下来，我已经给了李青文承诺，给了自己希望，现在却擅自将其全部撕碎。下午到晚上，才多久？才多久我就完成了一次出尔反尔！
“中午是失误，我误判了他的实力，在你行动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他。”
“越早越好。”
“他和我预谋突袭叛军，不会泄露消息的。”
阳一一把甩开了我的手，我的心随之裂开了一道口子，颤抖不止。
“哎呀，我听见了什么，居然还有这等事？秦月琳，你可真是做出了个不得了的选择啊。”将军抬起头，刚露出感兴趣的笑容便愣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玩味神色，一面摸着下巴一面轻声发笑。
这笑声，让我很羞耻。
求你了，别笑……
“秦月琳，你怎么哭起来了啊？”
在后面更为响亮的笑声传到我耳朵里之前，我抱住头，蹲了下去，再也压制不住抽噎声。
“这个垫子不错，我带走了，不介意吧？”
“不回答的话，我就走了，早点把那猪猡杀了，我们要办大事。”
走了。
或许吧，我听不见，我脑中回荡的全是我自己不成样子的哭声。似乎只要这样，我就能从罪孽中获得一丝丝的解脱，告诉自己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可是一开始就接到了暗杀他的任务，这样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和他欢声笑语。
已经没有余力了，为了阳一我已经倾尽全力，我的心注定只有一处寄托。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