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印象里，秦月琳一直都是温柔可人的大小姐，和她说话从不会有压力，她也总能自然而然地延伸话题，气氛始终轻松。
不是男女的感情，是对“这样的人”感到喜欢，是纯粹的欣赏。
然而她现在的混乱，撕碎了之前的自己。无力的刺杀、莫名其妙开始的自白、连自己都不肯面对的行为，秦月琳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或许完全相反，正是因为之前的自己被父亲毁灭，她才成了这副混乱之态。
【我只有阳一。】
【我只剩他了。】
【我只剩这个人渣了。】
秦月琳的每句话都在告诉我，她很脆弱。她存在的意义不在自己身上，而是依附于他人，她时时刻刻都在索取，其表现是献出自己。
她很无私，在全身心爱别人中满足自己。
她很自私，失去价值的人绝不理会。
我喜欢这种人。
依旧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不如说，要是上升为男女之间的关系，我反而会敬而远之。
“李青文，我还想在下几盘棋，对不起……”
我挥手拍开了她的匕首，顺便扣住手腕，身子一翻，把她按在墙上。
“戍国平在哪？”
秦月琳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你要杀他？”
“不，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想知道他会不会从哪冒出来。”我说道，“我会就这么回学院，你大可以告诉他李青文已经死了，从此两不相见。”
如果那几声对不起是真的，她肯定会点头。
哧——
秦月琳抓住我的肩膀，一口咬在脖子与肩膀连接的地方，右手上臂瞬间失去力量。她双腿用力蹬向墙壁，把我向通道中央推去。
“秦月琳，赶紧松开！”
我踉跄地退着，一边想拉走她，一边又怕被撕下一块肉，不敢用力。她死死咬着，让我进退两难。
抽噎声很清晰，但越来越小……
在我右肩完全麻木之后，她才稍微松开嘴，仰头看我。
“他让我杀了你。”
完了，我彻底低估秦月琳了。
哪怕她对我的歉疚再大，也敌不过对心中唯一寄托说谎的不安。寄托有多不可靠、多可笑都与她无关，只要存在，便足够她献出一切。
秦月琳正在习惯，正在强行让自己的心理适应戍国平。
——！
一愣神功夫，她又咬上我的左肩，彻底锁死了我两只手的力量。胯间被她的腿穿过，踢也没有了任何威胁。
“你……秦月琳，那样的人值得你为他奔走吗！”
“好好想想啊，现在城里这么乱，他夺得皇位不是轻而易举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很快就会被丢开的！”
她忽然用力，牙齿并拢。我脑袋咯噔一声，一片空白。
肌腱断了。
“李青文，我只有一个选择，哪来的值不值得？”
“哪怕他最后一脚把我踢开，我也不想提前去死，我……我现在很坚信我不会被丢开，我很坚信！”
她不断重复，在我看来，秦月琳是在给自己强调。
“你要告诉我不是这样吗？”
“难不成呢？”我不留情面地否定了，“别继续妄想了。只要战争在继续，他自然不会踢开你，但在和平年代，你对他究竟有多少价值？”
秦月琳慌忙反驳我：“我可以接待外使，我可以做得比戍国平安排的人更好，我完全可以！”
我打断了她：“猪猡——我记得那位大将军是这样称呼外使的。他上位以后，午玲大概就没有外使府了。”
“那我在禁军……”
“放你造反？”
“我怎么可能造反！”
“他会信吗？你别忘了，秦月琳，是现在想要杀我的叛军。”
秦月琳颤了颤，向后退了一步，我立刻跟上去，轻声说道：“这个国家里，你早就没人可以依靠了，还在期望什么？”
她嗫嚅着嘴唇，还想说什么——
“还在期望什么？”
我如此重复道、如此打断道。
“期……待？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为什么不肯骗我……”
我知道，她崩溃了。
不过强烈无比地自责马上涌了出来，满脑子都是下棋时活泼的秦月琳，我前所未有地想要给自己后脑勺来几巴掌。
都干了些什么事啊。
局势所迫，我这么安慰自己，准备离开。然而隐隐约约的震动声提醒我，战场正在向这边转移，地道即将坍塌。
“秦月琳，跟上来。”
“？”
她呆滞地抬头。
“跟上来。”
—
2、
姬莲娜立在半空，花扇几番开合，周围的空气便急剧加速，形成杀伤力惊人的风刃。饶是黑龙一身厚达半米的鳞片，也抵不住她连续不断的进攻。
“吼——”
黑龙仰天张开的嘴里冒出火星，随之全身燃起火焰，且迅速与鳞片同化成黑色。夜空下，只觉热浪迎面，却无一丝光芒。
“喂，能说话吧？”
姬莲娜迎着热浪向黑龙靠近，扇子掩在面前，只露了一双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她都只能用“幼”来形容。
“吼……”
“不会吧，不能说话？”姬莲娜摆了两下手腕，扇面刮出强风，瞬间撑起一小方凉爽的空间，“你挺强的啊，按理来说有那个智力了，难不成没接触过人类？”
龙尾将地面砸得一塌糊涂，用力甩了一下，猛地抽向姬莲娜！
鳞片与空气高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产生的热量让黑色火焰极速升温，灼烧空气，扭曲了途径的光线。
短短几秒，姬莲娜眼中的龙尾已经和它实际的位置偏差了将近三米！
“原来如此，神志不清啊。”姬莲娜没有防御，扇子一挥，强劲的风场让她以更快的速度飞向黑龙。她周围满是紊乱的高速气流，并且半径不断扩大，只要她想，这些气流随时可以汇聚起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龙尾在靠近，姬莲娜斜举扇子——
“禁军听令，箭敕！”
姬莲娜微微一惊，连忙看向声源处。只见五个黑甲方阵列在废墟中，排满皇宫，齐齐举起弓箭。其正上方出现一团近百米的红云，一根巨大的箭矢沉浮其中，大小足以贯穿黑龙！
整齐的放弦声后，箭矢如瞬移般出现在黑龙身边，箭头悉数没入它的背部。
黑龙身子一扭，红云便与之一同崩碎，化成点点荧光。
伤口一开始血流如注，但眨眼间便凭借收缩肌肉止住了血，一声震天的怒吼传遍方圆千里。
“禁军听令，箭敕！”
站在队首的黑甲将士腰杆笔直，吼得面色通红，喉咙中满是血腥味：“若午玲亡，我等必亡；若我等亡，午玲尚可得一线生机。往日国养我、国养家，今日我等，为国屠龙！”
嘭！
无数碎石残屋被丢向方阵，高空落下，每次撞击都足以让人耳膜破裂。没人闪开，他们举着兵器，眼中只有下一次进攻。
庞大的箭矢在空中出现，地面烟尘四起，撞击不断带走禁军的生命。
发号施令的士兵不知所踪，先前站着的位置也只剩一滩鲜血。但箭敕顽强地凝聚了起来，红云里，是每位士兵不屈的鲜血。
五个方阵，五万人，一颗心。
伤口再次被射穿，黑龙吃痛哀嚎，倒了下去，但地狱般地杀戮反而愈演愈烈。再没多久，禁军就将失去与黑龙对抗的战斗力。
“禁军听令，箭敕！”
“禁军听令，箭敕！”
……
每次的声音都不一样，但身份没有变过——午玲国禁军。
“一群疯子，很厉害。”
姬莲娜压下心中的惊讶，关起扇子，四周风场消失，整个人向下高速坠去。
裙子依然优雅地微微撑着，双脚并在一起，轻轻地，踩着倒下的黑龙的尾巴。
唰——
风刃瞬间爆发，姬莲娜脚底，巨大的血色花朵盛大地绽放着，花瓣时而冲天扬起，时而探向地面，她本人如花蕊一般，亭亭而立。
巨龙的尾部如长鞭不断抽来，吼声阵阵。但姬莲娜周围风刃肆虐，每次触碰都会削去一层龙鳞，黑色火焰形同虚设。
风刃与龙骨相撞，发出巨响，白色的骨屑四处飞溅。黑龙开始剧烈翻滚，再无法控制尾部，口中伴着吼声，疯狂放出火焰！
然而飓风面前，什么火焰都无法跨越，姬莲娜安然地站着，等待结果。
尾部最终断裂。
残败的花瓣汇入溪流，重物坠地的轰鸣变成了黑龙的哀嚎。
“呼，应该有一阵子不能动了吧。”
姬莲娜开扇掩面，正松口气时，白光乍起！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巨龙消失了。只剩断裂的尾部留在城里，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姬莲娜气得攥紧了拳头，气急败坏地叫道：“这个规模的传送可不是午玲能布置的，谁在闹事，给我出来！”
无人应答。
她磨着牙，落到白光中心，仔细寻找了一番，只发现了一点术式残留。
想推出更具体的信息毫无可能，唯一的线索就剩那根龙尾了。
“无论传送还是龙，都不是午玲应该有的东西。”姬莲娜一边跺脚，一边暗自思索，“叛变……扶持傀儡皇帝么。”
不妙啊。
—
3、
“你可真牛。”
我看看跪在地上失神的秦月琳，再看看慌里慌张的小龙，打心底想要打他一顿。
“我怎么了啊，我是来报喜的，怎么秦姐姐成这副样子了？”
“……一下子解释不清，总之，那个大将军是秦月琳亲爹。”
“啊？！”
小龙目瞪口呆，马上就钻到我背后，小声嘀嘀咕咕：“不是我杀的，和我没关系……”
我把他拉到一边：“你小声点。那个人怎么死的？”
“我，我也没明白啊。”小龙郁闷地答道，“我逃出一个地道后跟着他到了皇宫，他就站那流眼泪。说什么引狼入室，不配为君。看见禁军在那放箭射龙就干脆拔刀自杀了。”
“那头黑龙是他弄来的？那你去投靠的时候岂不是一直被盯着……”
“李青文，找到小龙了？”
我回头一看，姬莲娜老师正匆匆赶来，我连忙闪身拉过小龙：“当然，你要相信我的行动能力，老师。”
“当然相信，抗命根本不犹豫。”姬莲娜老师哼了一声，“赶紧，准备回去了。这里可能还有其他意料之外的存在，必须赶紧上报。”
“老师，等一下.”
“嗯？”她回过身来。
我扯着嘴角，有些犹豫地指了指秦月琳：“她是外使府大小姐，现在家人都……”
我必须把她带回去，如果连戍国平都死了，她绝对没有好下场。哪怕所有幸存者都对她毕恭毕敬，称她一句大小姐，她自己也不可能得到救赎。
姬莲娜老师扫了一眼地上的落魄少女，又回归自己手头的动作，拿出四副卷轴。
“赶紧，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