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血色的雨，地面蒸起黑雾明灭，气味刺鼻。
城墙高百丈，耸入云霄，漆黑的砖面粗糙不平，坑洼各式，被时间不留情地磨损。
在毁灭中崛起的地带。
城中心传来阵阵低吼，这是对新生的颂章，也是给废墟的挽歌。
午玲都城全域陷落，化为死城，来历不明的士兵浩浩荡荡，向外进军。
宛若惊雷天降，这场变故在发生后半个小时内便由急设的眼线传至学院高层，被映在会议大厅最显眼的屏幕上。
冥气——见到午玲惨剧后，黑龙尾骨中的神秘物质立刻揭露真身。没人研究过它的具体性质，但它爆发的具体后果清清楚楚地记录在各式典籍内。这种天然异质的存在，一旦大规模聚集，必然导致“活尸”。
寒极，遇尸则变，逸而无物不侵。
“刘合、姬莲娜负责带队，华共和国和丽尔明娜联邦分别出了一位总代表和军务大臣，到时候将会同行。”
“异议。”
“请讲。”
“我认为没必要让学生前去。”姬莲娜从位置上站起发言，“冥气爆发，尸城需要我们出手镇压，他们过去除了拖后腿毫无用处。”
“学院不阻止学生冒险，但会告知风险。生死有命，请自行掌握。”
“是的，如果死于他人恶意之手，学院会为学生讨回公道，姬莲娜老师不必担心。”
姬莲娜扇子一收，敲在手心，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的是，他们会拖我后腿。”
“我们是考虑到你的真实战力后才未派遣大型队伍，姬莲娜老师，请把握战局，全力以赴。”
姬莲娜感兴趣地扬起下巴：“全力以赴吗，你们来得及给我准备？”
“已经完毕。”
她了然，坐回凳子：“我没问题了。”
“我还有问题。”
“请讲。”
“我要是干了这活，扣的工资奖金能拿回来吗？”
“……要求予以保留，视结果而定。”
会议很快结束，姬莲娜打着哈欠走出来，四下环顾后，看了看怀表。
“十点二十一分零六秒，我离我的工资又近了一秒。哎，饿死了。”
“别偷看我的表。”她微抬眼皮，往后瞥去，“想看时间自己买表，想要吃饭自己买菜。刘合，莫非你的对午玲外交，没赚到钱？”
“不要嘲讽我好不好，可爱的姬莲娜变冷淡也太可惜了。”
“那不三不四的外交可是把我学生害惨了，这笔账我还没算，没有多余的好脸色赏你。”
“那真的是意外！”
“去和李青文解释吧。”
——
由于前一天睡到了下午，我很轻易地便熬过通宵，和秦月琳下棋下到天亮。
后来，我终究装作不明白，无视了她请求留下的暗号，把她赶回了寝室。
“你不会又不见吧？我睡醒了以后要来找你的，你……你别乱跑。”
妈的，蠢萌蠢萌的。
可惜是个白切黑。
“嗯，棋收好。”
秦月琳点点头，眼神迷路，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我迷惑地盯着她，看她晕乎乎地四处乱撞，忽然倒了下去。
我走上去，仔细观察了一下，心中顿时冷笑。呵，玩这种伎俩也没用，给我乖乖回去睡。
假装柔情地附身抱她，却在手指碰到她的瞬间改变姿势，把她丢出门外。
送客后，我就做好从早上五点睡到中午十一点的准备，旷掉一上午的文化课，在仅仅六个小时的睡眠里梦古游今。
秦月琳什么的早就被抛之脑后，我慢慢沉入心底，探寻自己。
不知在哪的故乡和父母已经从记忆中淡去，算起来，快一年没梦见过了，连曾经模糊的面孔都难以想起。
姬莲娜告诉我，这代表我放下了过去，可是一个人真的可以容忍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吗？一个人真的不会在意自己无处可回吗？
感慨常年客居他乡时，却愕然发现没有属于自己的归处。
疲惫感是那么沉重。
每每在潜意识里追寻那不能被称之为回忆的影像，我就会隐约意识到这不是现实。回过神来时，清醒梦已经成为夜晚的常客了。
低质量睡眠，梦中梦，听起来很悲哀。
事实却是我讲学院当作故乡，大部分时候生活得心满意足，甚至有时间去其他国家沾花惹草，带回来个恐怖的女人。
我大概醒了，但视野依然在梦中的幻境。我注视着无边沙壤，感受着微微覆上的草色带来的生机，张望许久，迷茫不减。
出不去。
梦并没结束。
让我醒来……
“你要来吗？”
“好。”
“像这样，让他安心靠着，轻轻安抚，很快就没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别人的声音，似乎在我上方不远，仰头便能看到。
“他……”
“这家伙帮过不少人，到头来自己一身毛病没人照管，我既然看到了姑且帮一帮。你也别勉强，累就放下，毕竟他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应该每次睡觉都这样。”
我拼命仰头去望，我要知道那里有什么。
眼珠表面滑过一层膜，景色骤然改变，我看到秦月琳忧心忡忡的脸，以及随之绽出的惊喜的笑容。
后脑勺下，我没猜错的话，是她的腿。
“我去！”
我想都没想就向边上滚了出去，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一吻，没让罪恶成功滋生。她困惑地看过来，苦恼而失望地低下头。
虽然挺对不起的，但我不能放任你行事。
“秦月琳，要是再控制不住，这次就绝对不能带你去午玲了。那边现在充满冥气，你的每个失态都可能酿成大错。”
她立刻抬起头，左眼的浅蓝色褪了下去：“对不起！我…我其实，不看见李青文的话从没失控过……”
“我的错咯？？？”
我爬起身，坐到一边，秦月琳和姬莲娜两人靠在沙发上——也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虽然我不应该半夜把你丢在医院，但你当然有错。鉴于铃远已经骂过你了，我就不再多说，你好自为之。”姬莲娜拿着扇子指我，露出带虎牙的凶狠笑容，“关键是我们可以出发了，恐怖的午玲就在前方，准备如何？”
“出发？”我跳了起来，一看手表，下午一点，吓得连忙跑开翻箱倒柜找道具。
“那个，老师，我能稍微说两句吗？”
秦月琳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我瞟过去，看她要干什么。
“说，别拘谨。”
“我喜欢李青文。”
“？”
我呼吸一滞，立刻做好战斗准备，空出三米安全距离，但是姬莲娜毫无反应，只是点点头：“什么原因？”
“不知道，但是别人靠近他我会难受，难受到浑身发痒，这应该就是喜欢！”
姬莲娜摇着扇子：“大概是这样的，但我问的是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我怕没机会说了，阳一他直到死前也没听过一句‘姐姐爱你’，如果午玲真的和老师说的那么危险，那……”
“停停停，看不起我和李青文啊？”
“不不，我是怕我自己会死。”
“所以说啊，别看不起我和李青文。”姬莲娜像是听到了什么意外无聊的东西，打着哈欠起身往外走，毫不在意地回应，“就算你眼里容不下我，也要相信这么嫌弃你的李青文会舍身挡在危险面前，他可是学院一级炮灰。”
“我不是很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号……”
不小的冲击从后方撞在我肩膀上，让我一个趔趄。
“死直男，还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干什么，她都表白你了！”
“那我要干什么？”
我回过头，怒视来人。
铃远肩上趴着小龙，挑着眉，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打你两下当我是仇人了？该干什么自己清楚，别让我白教育你了。”
“教育？我谢谢你？”
“谢什么谢，别晾着人家。”她又给我重重来了一下，直把我推到秦月琳身前，对上那双无辜的怯怯的眼神。
我心中一惊。
仅仅一天，秦月琳在外使府时的从容就已消失不见，浑身上下都写着谨慎和无助。
……靠！
我果然还是偏爱柔弱的女孩。
“那啥，我们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