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娘?
妈妈?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名词,那个温馨的存在,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抽象的概念了。
我喜欢看关于母亲的故事,它们都很温暖,都会让我感到自己幸福过。小的时候我还会疑惑主人公对母亲的叫法,不明白一个普通的女人能拥有这么多名字。
当我明白她并不普通时,我已经不再看孩子的故事了。
我要照顾阳一,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没有他,我就是浮萍一叶,哪怕身在故乡,也无处可去。
谁想得到,世事多桀,亲人死散,我命中该有劫数。
那现在这个,能算是救赎吗?
我再也压抑不住汹涌的情感,眼泪冲出眼眶,扑上去想抱住前面的身影。
但在轻微的阻力后,我穿了过去,怀中空无一物。
眼泪愈发止不住了。
她从后方搂住了我,触感若即若离,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纵使如此,在浓厚的冥气中,在弥漫整座城市的黑暗中,她照亮了一方。
“……”
我张了张嘴,竟然叫不出来,因为无论“妈妈”还是“母亲”,所有称呼都给我强烈的违和感,让我痛苦不已。
这摇曳的烛火,只允许靠近取暖,却承受不了我的肆意拥抱。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没有错,这绝对是她的声音!
“现在应该是十六十七岁吧,怎么样,有喜欢的男孩子了吗?”
我顿时满脸通红,想回身嗔几句,却舍不得动,只能低下头去隐藏表情。
我有喜欢的人了吗?
李青文的脸冒了出来,却没敢说出口。我怕她问我李青文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怕我回答不出口,我怕我被迫承认他根本不喜欢我。
“哎呀,看起来是有了。我猜他不一定长得帅,但肯定很关心你,对不对?”
我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犹豫地嘟囔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妈妈嘿嘿笑着。
“没想到月琳长成了这么一个娇羞大小姐,妈妈还以为会是个混世魔王呢,悄悄告诉我,平时这么软,他会不会欺负你啊?”
“我主动他都不理我,怎么可能欺负……”
“不会吧,难道是个木头人?”
“我才不知道,哼╭(╯^╰)╮”
当然是假的,我干的那些破事,我心里有数。寒气没躁动的时候,我是个正常人。
当然我会考虑采取极端手段,我必须管住他。
要么他管我,要么我管他,我就是莫名其妙地对他心动了,但那又怎么样,只要他喜欢我,这就不是任性!
“激动了,果然是个木头吧。”她的笑声在我耳边轻轻响起,“当年妈妈喜欢的人也是这样呢。”
提到这个,我立刻想起了戍国平,怒从心起,止不住有些发抖。
“妈……妈妈也有喜欢的人吗?”
身后忽然静了下来,随后她毫不矜持地笑了起来,“噗哈哈哈”的声音让我意识到问题,无地自容。
“月琳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哈哈,妈妈没有喜欢的人,你是哪来的?别让我这么想笑好不好,来,让妈妈好好给你介绍一下。”
我慌忙摆手:“我……不用的……”
她仍旧继续了下去。
“虽然我那么说,但是月琳啊,妈妈不爱你的亲生父亲。我和他,都是政治的牺牲品。”
我瞪大了眼睛。这个亲生父亲,我大概有了猜测,八九不离十。
“不要伤心,妈妈不爱他不代表妈妈不爱你,那个大公子出意外以后,我可是带着你再嫁给戍国平的。”
我微微一惊,连忙问道:“妈妈再嫁给了戍国平?”
妈妈爱的是戍国平?
就那个人?
“怎么,不认识你爸吗?我记得我把你托付给他了,噢对了,你弟弟阳一是他亲生的,你们同母异父哦。”
“啊……?”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爱着妻子的男人,为什么会用自己的儿子要挟自己的继女?
我气不过。
“您会不会被他骗了?那是个人渣,怎么可能值得您爱!”
妈妈愣住了,忙摸着我的头安抚我,道:“他干什么了,这么多年他没照顾你吗?”
“……他好好利用了我们,一天都没放过。”
我把所有事情都和母亲说了,她拖着半透明的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听我讲。
那么多苦痛,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这一瞬间,我忽然感觉世上这么多人,除了母亲,心里话对谁都开不了口。
她静静地聆听。
听到我照顾阳一这么多年,她满意地夸了夸我。好开心。
听到我认识了外使李青文,她调侃地戳戳我,又不知怎么搜出了那盘棋,酸溜溜地问我她送的去哪了。
听我被冷落,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指指棋盘,泛起奇怪的笑意。
听了阳一离去,她却没能撑住笑容,乐呵呵地表情瞬间垮了,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听到我说戍国平的真面目时,她安静了,问了我两遍秦阳一的症状。
“……”
就在我等待母亲对戍国平的失望时,她抱了抱我,叹息道:“月琳,他已经付出很多了,千万千万别怪他。”
我措手不及,不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千万别怪他……难道是在为戍国平开脱?
妈妈捂着脸,深吸了好几口气,却憋不出一声爽朗的笑。
“是我在死前让他救救你的,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兑现。”
我呆在原地:“救我……不是救阳一吗?”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伸出右手,按在我额头上。脑中立刻出现怪异的感觉,我感觉什么东西涌了进来。
“对不起,月琳,不要怪妈妈。”
“你已经这么大了,妈妈也该把属于你自己的疼痛还给你了。”
话音刚落,在脑中的东西生效之前,冥气已然靠了过来。他们像是有生命一般,以我的身体为中心,呼吸进出。
寒气变了,多了强大的侵蚀性,带有冥气的一切性质。连左眼也痒痒的,似乎发生了异变。
涌入大脑的东西堪堪爆发,巨量的回忆并入我的意识,其中绝大部分是关于母亲的。
关于母亲给我的疼痛和温暖。
————
眼睛开阖,我居然又换了地方,站在外使府的院子里。
小女孩在戏水,脚丫扑棱河流,边上的桌子上摆着棋局,少妇一边理着头发一边观察,脸上笑意渐浓。
捻子,落子。
小女孩拍水的声音戛然而止。
“妈妈!!”
少妇一根手指抵着小女孩的额头,摇摇头:“不能耍赖哦,输得起才是好孩子。”
那女孩鼓起嘴:“哼,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这场景是那般令人熟悉,宛若发生在昨日。我抿了抿嘴,失而复得的心情在心中来回冲刷,不禁又哭了。
原来我也和妈妈一起生活过。
原来我也和妈妈玩闹过。。
屋子里传来啼哭声,少妇慌忙起身,提着裙摆跑进去。小女孩也想爬起来,但手臂颤抖着,撑不起身体,只好作罢。
她低头看水,对这鲤鱼留起了口水。
“晚上吃鱼……”
双脚慢慢伸进水里,悄然无息地靠近鲤鱼,猛地一合!
鲤鱼太滑,会从脚之间溜出去——我忍不住念叨着。
小女孩的双腿缓缓抬起,小心翼翼地把脚移出水面,仿佛真抓到了一般。
抓到了?
我好奇地看过去,对自己的记忆感到有趣,并期待着结果。
很快,只是双脚没露出来了。我专心致志地盯着岸沿,等待结果。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爆发,用脚抓鱼的小女孩从河边消失,出现在屋子内。一直黑色木桶盛着大量水,边上的女孩则沐浴黑雾,五窍流血。
我的表情抑制不住地开始扭曲,完整的童年渐渐浮现在我脑中,恐怖与温馨不断交替,不断刺激我的心跳向极限加速。
我也惨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