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即为逢魔之时,意为妖与人的分界。
余晖中的倩影、林径中的白衣,异界之景,现于人世。
在一处被浓雾笼罩的寂湖,一位男子正静坐在岸边的石椅上。漆黑而又浓密的头发下,一双眼睛中藏着汹涌的朦胧暗流,似乎能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他外表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穿着高中生的制服,在黄昏的掩映下给人一种似人非人之感。
这里看不到其他人,也许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这个湖。这是异界之景,常人难以洞悉。
“少主,百鬼宴已经备好。”
清脆的脚步声传来,一位穿着和服的年轻女子从雾中出现,银白色的长发散发出阴森的寒冷气息。她用长袖遮住下半部分脸,眼睛中透出几分妩媚。
“辛苦你了,雪女。”
男子起身,雪女立即投入他的怀中,痴痴地看着他清俊的面庞,面色变得微红。
“那少主可否满足我呢?”
她贴在他的胸口,温柔地抱着他。
“下次再说吧,先回去。”略带冷淡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迟疑。
男子的话并没有让雪女失落,好像两人都已习以为常。
他们走在人群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突然好冷啊!”
“我也感觉到了,好奇怪。”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一座古宅的宴厅中,淡紫色的雾气飘飘荡荡,古乐声上下翻响。
坐席上坐着的妖怪,有的面目狰狞,有的近于常人。有的体型巨大,有的矮小瘦弱。相同的是每个妖眼中都藏着一缕凶光,冷彻凛冽。
左侧首席,茨木童子披着散发,执刀端坐。位其对面,鸦天狗两翼收拢,闭目沉思。
众妖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等着。
一袭红衣的一反木绵与斗笠青蓑的青坊主立于古宅大门外,门外的巷道不见活物,就连风的痕迹都难以留下。
“少主也该回来了吧。”一反木绵盯着远处的路口,期待着少主的身影。
“雪女已经过去了,应该一会儿就可以回来。”
青坊主摘下斗笠,看了看黄昏时的落日,余晖洒在大地,从中隐隐升起紫色的烟雾。
黄昏即为逢魔之时,邪魅和幽魂现于其间,人们易被它们所迷惑而失去灵魂。
当最后的一抹余晖燃尽之后,天降暗幕,山野朦胧。
男子和雪女出现在巷道路口,道路两旁出现了许多闪着狐火的灯笼,直至大门前。
他们缓缓走来,在某一瞬间男子悄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头发已然全白,左眼化为赤瞳,带着一股戾气。
“少主。”
一反木绵和青坊主随即弯腰行礼,随他一起走进宅内。
走入宅中,长廊彩灯互映,立柱上雕刻着百鬼夜行之景。
当他走至宴厅门前时,一位长着毛茸茸的耳朵,有着长尾的女仆走到他身边,此妖便是猫又。
“少主,晚宴已备好,是否开始上菜。”
“嗯。”
他拉开门,众妖纷纷起身行礼。一百六十七席,现已全部坐满。
他坐于上席,雪女位席其右。
女仆们开始上菜,雪女接过酒瓶为他斟酒。
在晚宴中,没有任何言语之声。大部分妖皆为人形,吃相和人毫无异样。
待月光铺在庭中,蝉鸣归息之后,晚宴也已结束,女仆们将碗盘撤下,向男子行礼后再退至门外,然后轻轻地将门合上。
“现在开始百鬼议。”雪女严肃而又庄重地说。
“北方远野之地的山蝠组听说被夏目家的阴阳师全部剿灭了,我们赤狐组是不是要考虑考虑对策?”位于右侧第五位的雨女侧躺着身子,抚着长发轻柔地说着。
“我也认为应该对阴阳师出手了,最近他们实在太过猖狂,我的手下已经有好几个死在了他们手上。”戴着猫脸面具的白藏主继续往下说,随后其他妖也开始议论起来。
“啊勒啊勒,你们都来了呀。”
门外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随着门被拉开,一位盘着白发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持着纸扇,眼角拉着红影,身穿黑白相见的仪式和服。
“参见总帅。”众妖皆行跪拜之礼,神情慌张,唯独男子仍盘坐于原位。
“姐姐大人,你不是不来吗?”
“我只是来看看的。”转而她又对着众妖说:“你们也不必惊慌,从前的事我是不会计较的。”众妖听到后神情才稍稍缓和下来。
说完,她走向男子,在他面前蹲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即莞尔一笑,然后起身准备离去。
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男子。
“祸津,百鬼以后便属于你,好好利用这些优秀的仆人吧。”
凛然白月拨开云层,黑猫发出凄厉的惨叫。街道上出现了常人难以看到的紫雾,百鬼现于其中,皆眼露红光,身边环绕着狐火。
领头之人,便是新一任魑魅魍魉之主——赤狐祸津。
逢魔之时,百鬼夜行。
雪女挽着他右臂,茨木童子、青坊主,鸦天狗、一反木绵和骨女位于其身后。后面亦有许多妖怪,在狐火的掩映下,显得神秘而又恐怖。
神在人们的渴望中诞生,亦为欲望之灵。妖在人世间的怨念中成长,是邪魅、癫狂之物。其实两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力量方面甚至妖要更胜一筹。
百鬼头目实力的强弱会直接影响百鬼夜行,同时百鬼越强,头目也会更加强大。
当百鬼夜行之时,百鬼头目亦为魑魅魍魉之主,便拥有着连神灵都难以企及的力量。
那些藏着人类内心深处的黑暗,正是百鬼诞生之地。三途河难以看到鬼怪的身影,反而看到的往往是那些人类,百鬼的恶业,正由他们所偿还。
所以,人是罪恶的。但正因为罪恶,才有了百鬼夜行。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叶永不相见,生生交错。
朦胧流烟、花红妖艳,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传说祸津神是由彼岸花上凝结的露水所形成,因彼岸花的露水藏着人类邪恶的欲望,祸津神便因此成了灾祸之神。
以恶而祸,便为祸津。
人们向他祈祷,希望厄运灾祸降临在仇人身上。每当他满足人们的希望之后,便会抽取他们的一部分灵魂——善。
赤狐祸津中的“祸津”便是由祸津神而来,意为坠妖之神。
周一的上午,对于祸津来说是沉闷而又忧郁的,可以说没有那一次上学不是忧郁的。
走在上学的路上,周围尽是不认识的人。
虽然他属于赤狐一族,但在人类的世界中他并不叫赤狐祸津,而是黑羽慎一。
在学校里,他的存在感应该是极低的,好像没几个人能叫出他的名字。
像往常一样,祸津静静地坐在位子上。老师在上面将着无聊的内容,底下的学生互相传着纸条,有的玩着手机。
两三个女生聚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什么,不时还会发出笑声。老师听到后一般都会说她们几句,叫她们上课要好好听课。
他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数学公式,不知不觉中就被倦意侵袭。窗外的流云、书上的字样,渐渐变得模糊。
“黑羽同学?”
慢慢睁开眼,落日的残光正映在桌子上,眼前朦胧的身影渐渐清晰。
黑色的长发少女正弯腰注视着他,空荡荡的教室仅剩下俩人,这时他才意识到已经放学了。
“已经放学了哦。”少女仍在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我知道了,谢谢……那个,你是班长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真是的!”少女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转身回到自己座位拿起了书包,准备走出教室。
她的座位在第一排,而祸津则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
“要走了哦。”她站在门口,余晖已经无法到达那儿。
黄昏的暗将那儿笼罩,在祸津眼里,那已经成了另一个世界。
“哦,我这就来。”
他拿起书包走到门外,待少女将门拉上后,他隐约看见少女左手手腕上有一个旋火印。
旋火为一种虚火,即为无根之火。一般只有阴阳师使用此火,对一般的妖怪有震慑作用。
“你手腕上的是什么?”
“这个吗?”少女露出手腕,说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像是某一天突然就有了。
祸津不认为眼前的少女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独自一人走下了楼。
流云带着几抹残红慢慢隐去,风含着沙尘飞过街道。
他走在路上,没有人会在意他。在这个世界里,他是那么的不起眼。人们不会猜测他有什么天赋,不会在意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前面的一家面包店前的木椅上坐着一位两鬓霜白的老人,她从眼缝中看着路的另一边。
另一边是一群等着过马路的人,他们低头看着手机,不时望望这边。
他们走过来时,祸津走了过去。为了躲避人群,他走在了最外边。
最不起眼的他,用隐藏在头发下的眼睛看着地面。
人群中传来一股寒气,地面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祸津抬头看了看涌动的人群,并没有看见妖怪。
这可能是因为某些人的内心正在哭泣,他们的情感在异界得到了催化,但自己却无法感知到。只有极少部分的通灵者才能察觉,但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景象。
祸津走到一处小巷的路口,旁边石墙上凝结了许多闪着红光的水珠,不远处正有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靠在那儿。
他没有在意,直接走进了小巷。
这时,一辆载着那名女孩的自行车从他身边经过。
女孩凝视着他,眼睛中不是好奇,而是怜悯。对于弱者的怜悯,亦或是同情。
车愈来愈远,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只能看见骑着自行车的人。
在光与暗交织的道路,她就这样消失了。
“妖怪吗?”
祸津心中还在疑惑,因为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妖的气息。
他走出巷道,经过一条两旁长满荒草的小径,进入了一栋别墅。
院内栽有几棵橘树,花坛里开着不同的夏花。奇怪的是,这些花都是赤红色的,没有任何别的颜色。
他将门打开,由于窗帘拉上了,里面十分昏暗。
他换上拖鞋,打开灯,走到厅内的沙发旁坐下,将包放在桌上。
望着苍白的天花板,他伸出手,想去触摸。
雪女这时打开门,轻声走了进来。
她来到祸津身边,将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湿润的红唇贴着他的耳朵。
“少主,酒吞童子大人明天要来参见。”她闭上眼睛,用轻柔的语气说着。
“目的是什么?”
“可能是茨木童子吧,听说酒吞童子大人最近正在召集旧属,四风山的一些妖怪已经投靠了他。”
“地点在哪?”
“主宅。”
“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雪女听到这话后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绕到祸津前面蹲下。她用指尖顶着红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祸津有点疑惑,平日里很少看见雪女扭捏的样子。
“少主,其实……”
雪女没有继续往下说,祸津看着她微微红润的脸颊,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我妹妹一会要回来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好吧,我先退下了。”
待雪女走后,祸津起身将一双粉色的兔耳拖鞋放在玄关处,又转身去浴室准备洗澡水,然后再将衣物放进去。
他看了看右手戴着的表,离妹妹回来还有几分钟。
虽然并不是亲兄妹,但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五年。
妹妹是人类,而他是半人半妖。
妖的世界尽是杀戮,所谓的同情亦或是怜悯只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完全凌驾于另一方。
人的世界是由希望和谎言编制而成的,面具之上的是伪善,面具之下的则是无穷的欲望。
祸津的父是人,母亲为九尾狐妖。因为是半人半妖,赤狐组里的许多妖怪并不认为他有资格成为魑魅魍魉之主。但他有着别的妖怪不具备的能力——淚雪,完全隐藏自己身上的妖怪气息。
一般的妖怪,就算伪装得再好,其气息也会被阴阳师察觉,而他可以完美地融入人类社会,这也将给妖界带来一次重大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