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的池沼中,一只失聪的雏鸟停栖在一瓣同样沉默的青涩荷叶上,她透过清溪湖面的迷幻帷幕,去懵懂地注视着潜游在池底日光下泻处的水螅。
她为瓢虫抖落的雨露而感到隐隐的惊诧,她的虹膜被朦胧的水雾抚住了,如同自然的磅礴之手轻轻关闭了她窥视外面世界的一扇细微的窗口,她在隐晦的隙间处不知所措地发出恻隐的鸣啼。
此后我再未看见她,她如同一个失去了导向的飞行器,兴许是溺死在了院前的池塘里。在我短暂且有限的狭隘思索中,她顺着那阵春季的回流,如同一个无助的灵魂在异国他乡淡泊地漂流。此时我又不免要忽略去眼下的现实,转而去为一个无意惨死的遗体而吊唁。
那残半的一滴凌晨降下的雨露约莫在午时就已经干涸了罢,可雏鸟的死尸便须风霜经年累月地腐蚀,其必面目全非,而遗骨尤存。
扉间的过去如同一篇已逝却未读的冗长篇幅,它积蓄了大量的笔墨以及无谓的,已冷却的抒情。
等我再来这里洄游时——自然是往复而来的早春,我只听见踏青而来的儿童喧噪声色,那些微观的体系全然不再忆起。
我也不记得自那以后我何时那样细致地去看一只停栖在荷叶上的雏鸟,反倒是那些不厌其烦的生命在我的棚屋内吊坠着纵列的老古桅杆,再度去低吟一些费解的异样的噪声时,我只得古板地叫骂道“畜牲”。
晚年时,我的听力愈来愈差,身子却一年比一年地一度地硬朗些,我无以尔得借助镜片再去观察什么了,兴许在多年前那个青涩的河傍,我枉然地对一只幼雏断然她的死亡结论时,那种无以复加的伤逝便势必要赋予我一瞬的惭愧。
在我,烟草是一种短暂的慰籍,但它总不可避免地要浸染上一层工业的腐败气息,圆滑世故总是让以往的思绪渐行渐远,远到你再也无可听闻那种恻隐与天真而感伤的忧患。
兴许是一种无言的妥协罢,兴许是真实的那一层萎靡被年轮剥离了下来,威慑性质地展露在枯萎面前罢,我的那截未挽的幼根,我宁可它被野鸟叼啄了去,任他再去聆听那阵余音不绝的挽歌。
我的声色何其污染而沙哑,如果它的本质仍是这般,如果在精雕细琢的瓷实的骨骼下仍是这般,那么不妨让我那风尘仆仆的遗体,随我的过去一同封存在那股短暂的回流中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