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伊塔莱斯继承了蕾娅的课程表,所以今天下午依旧没有课,舍友们早已各自离去,把小蕾娅哄睡后,她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内摆弄着那个窥镜。
“你说你来自旧日,对吗”她撩拨着凝聚的墨色,轻轻描绘着字形。
“不错”
那个光洁的镜面浮现出文字,她知道这么做也许可行。
“那么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一些来自旧日的事?”
“不错”
“我想看看蕾娅的过去”
那个无形的神明似乎犹豫了一秒,但它很快地再次答复道。
“当然”
那些字迹很慢地消失了,她看见那些流动的墨痕也逐渐淡化,随之而来的是一副明晰的映像。
她看见镜面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映像中的蕾娅与她身边熟睡着的小家伙并无二异,只是她衣衫褴褛,步履维艰,仿佛刚从泥泞中挣脱而出。
她端着一盏破碎的油灯,颤颤巍巍地将那盛着几枚铜币的木碗放置在了桌面上。
一名奴隶主手持长鞭将座椅调转,好让自己面对着她。
她的身边站着一排与蕾娅同样打扮的,灰头土脸的孩子,他们全都面带敬畏而又惶恐地注视着那个身材臃肿的妇女。
“这么说,你又是最后一个……”她慵懒地说着,语调中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
“我不得不在你的标准上加上九枚铜币了,孩子,你知道的,你是这里的第九个孩子,我们应该履行传统。”
那个小小的身影透过椅缝不安地注视着她。
“讨到几个,霉鬼。”她冷冷地说。
蕾娅没敢接话,她只是把寥寥的几个铜币从木碗里倒出来。
“一、二、三……十,只有十个。”
她冷酷地重复了一遍。
“只有十个,没错……”
“仅仅十个铜币是无法改善我们的生活的,孩子。”她的声音平静的可怕,谁也不知道这音色下埋藏了多少愠怒之意。
她似乎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去注视主人的眼睛。
一阵无言的深沉过后,她缓缓地开了口。
“诺斯,我们可以给这个小怪胎一点教训,是不是。”
“是的,主人。”那个被称作诺斯的小男孩恭敬地递上了一柄长鞭。
她如同驱赶牲畜一般挥舞着那道带刺的长鞭,愤恨地往蕾娅虚弱的身体上抽打过去。
一阵鞭挞过后,她满身伤痕地回到了队伍中去。
她的香汗淋漓的小手中紧紧地攥着那她尚未交付的九个铜币。
她轻轻地走到另一个黑发女孩面前,把那些剩余的铜币全部交付了出来,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浅笑。
“这些是给姐姐的~”
她甜甜地对着那个高挑的女孩笑了笑。
那个女孩把那些湿淋淋的铜币接下,俯身摸了摸小蕾娅的脑袋。
次日,当蕾娅再次捧着那碟破损的木碗归来时,她看见那个被她唤作姐姐的女孩把那一摞轻微腐蚀的铜币交到了主人手中。
过去姐姐总会把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分给她一些,她才不至于饿死,殊不知那些残羹剩饭原本就是她的分配所得。
她懵懂地看着主人笑眯眯地把那些铜币倒进了钱匣中,从一个潮湿的木箱里取出一小块风干的腊肉。
那晚她走到郊外,在一片绿茵茵的树荫底下睡着了,那棵落叶乔木在一夜之间落光了叶子,轻轻地遮蔽住了女孩娇小的身影,拭去了她干涸的泪花。
那一晚有人造访了这里。
“雇佣童工,这不是我们的做派,是不是。”律师的声音渐渐响起,他威严地注视着那个肥胖的妇女。
“我做什么与你无关。”她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令人不悦的话题,连忙接过话茬。
“我没想得到你的回答,刚才的话只是客套一下,我们只是来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他将汽油往那个女人身上浇灌了下去,不等她惊愕的声音响起,便被一把利刃斩断了咽喉。
他敏捷地将火把扔在了沾满柴油的房子上,它们如同深陷进无底的地狱一般可怖地灼烧起来。
郊外,另一个身披暗色斗篷的男人经过了那棵落叶乔木,他险些被叶片底下埋藏的一个小小的生物所绊倒。
蕾娅委屈巴巴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被刚才的动作弄醒了。
“你是那里的奴.隶吧……”兜帽下的清冷声音响起,她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没有回答,她不明白奴.隶的定义。
他们一起坐在那个稻草纷飞的田园中,看着远方升腾在囚房上空的焰火。夜晚被辉映的如同明晃的黄昏。
她惊异地看着那些被囚禁起来的孩子们被烈火吞没,主人居住的那所茅屋被焚化成黯淡的灰烬。消融在无情的晚风之中。
她怔怔地向那个沉默的男人发问道:
“姐姐……他们去哪里了……”
他没有搭理她,只是默默注视着她衣领下残余的血色伤痕。他轻抚上去。
蕾娅顿时感到一股温润的血液与她的血脉交融,这种治愈温暖的感觉让她有些舒服。
她的那些伤痕已经不复存在,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新生的感觉。
她扯了扯那个男人的衣角,怯怯地发问道。
“我还可以,再见到…姐姐……她们吗……”
她的眼神平静而温和,看着那些随风而逝的余烬,她的心中没有遗憾,也没有难过,她感到有些惭愧,但她漂亮的眼睛里没有眼泪。
“看来希望渺茫啊,是不是……”
他起身准备要走,但蕾娅的小手拉住了他。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那个男人不是政.府的人,也不是什么内地州官或是警察,他只是在这座城市的暗处涌动着的一个灵魂。它们的团伙曾于一九五六年十月二十八日烧毁了临近费城郊外的一座孤儿院,从那以后,街上便没有了乞讨的孩子。
后来那所孤儿院中的弃子被各自领养,蕾娅就跟着那位律师回到了事务所内度过了之后的十七年。
至此,那些窥镜中的映像画面便终止于那片余晖映射的黯淡灰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