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皇城高高的塔楼上,俯瞰着辽阔的马基德城。
在剥夺了我出宫的可能之后,父皇允许我到皇城的瞭望塔上看看。本来,皇女是不能随便上皇城的围墙的。这大概是父亲对我不能出宫的小小补偿吧。
前两天刚下了雨,今天的天依旧沉闷闷的,估计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一阵雨。
我趴在城垛上,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到马基德城最外沿的宏阔坚城,而城墙之外,是连接天空交融一体的无垠海面。
纵然我见识过地球21世纪的巨型都市,我仍然为马基德的壮丽所震撼。围绕着大皇宫的是成套的宽敞的贵族宅邸,长老议会的大会场就在那里。而再远一些的地方是密集纵横的房屋,其间穿插着广场、雕塑和纪念碑。交错的街道上无数的石柱檐廊、公共喷泉装潢着这座人类最伟大的城市。
我所在的是皇城的西墙,从这里可以看到提里乌斯大赛场和大赛场前的广场集市。那里是我现在最喜欢眺望的地方。
阵雨间隙中的市集尤为热闹,从这儿望过去,熙熙攘攘的人流像蚂蚁一样。
有的人喜欢站在高处,俯瞰着凡人。
但我只想站在他们之中,成为他们的一员。
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
我不禁挤出了一丝苦笑。
那天那个结束了我短暂出宫旅行的小偷,他的背后肯定也有一段悲伤的故事和一个悲惨的家庭吧。
全马基德又有多少那样的人?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我叹了一口气,重新望向远处。
忽然想来,距离被划伤拉回宫中那天,已经过一个多月了,炎热的夏季已经走到了尽头,只剩下了一点疲弱的余威。
索菲亚也被带走一个多月了。
我找阿瑞斯、泽拉、安妮雅、德里赛斯哥哥他们都打听过索菲亚的消息,但从来没有得到过有价值的答复。我也尝试过去找鬼,但鬼就像是蒸发了一样,哪里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我很担心她,有的时候夜里惊醒,我也会在床上找她。
但她消失的那么突然,那么彻底。
在那之后几十天里,我最喜欢做的事,大概就是傻愣愣地站在城楼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这座城市吧。
有的时候,我逃掉了阿瑞斯和其他教授的课、逃掉了卜妮亚隔三差五举行的酒会、躲开了一直找我的特塞拉、放下了曾经爱不释手的书卷……
只要有了闲暇,我就只想躲在城楼上,毫无意义地发呆。
安妮雅和德里赛斯哥哥找过我几次,他们有些担心我,可是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我只不过想望望风而已。
“芙里雅殿下。”
我回过头,是斯瓦德。
我勉强撑起一丝微笑,“斯瓦德阁下。”
他站到了我身旁,也看向墙外。
“芙里雅殿下很喜欢看风景呢。”他的帝国语这两个月精进了很多,已经挺流利了。
“嗯。”
“马基德城真的很美,很宏伟。”他的目光看向了广场集市中央的大方尖碑,手搭在了女墙上。
“想必双塔城也一定同样壮丽吧。”书中描绘的双塔高耸入云,站于塔下见尾而不见首。
斯瓦德轻轻摇了摇头。
“双塔城很大,但是并不整洁,疏于打理,不过尼吉普斯塔和瓦西里塔真的很高。芙里雅想去看看吗?”
“自然是想的。”我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将来一定带你去看。”
“到时还劳烦斯瓦德阁下做一回东道主了。”我的回答略有些敷衍。
“嗯!”斯瓦德挠了挠他脑后橙红色的头发,脸上洋溢着笑容,“还有大海港的火炬铜人雕塑、迷雾山口的卡斯皮亚之门,我们都可以去看的!”
我微笑着听着他热情的邀请,应和着他。
这段日子里,我总是能在宫中“偶遇”到斯瓦德和米哈伊尔。他们俩最大的区别大概是,米哈伊尔的身边总是会出现德里赛斯,而斯瓦德的附近总能听到埃德温和布莱恩的叫声。
我明白他们的意思。
父亲选出了他心仪的女婿候选人,他想让我接触接触他们。
梅里森诺家的瓦西里似乎本来也是候选人之一,不过他也总是闷在书堆里,根本找不到人。就算偶尔碰到了,他也并不爱说话。
所以现在的竞争者,应当只剩下斯瓦德和米哈伊尔两个人了。
斯瓦德能带来一个外部强大国家的联盟,而米哈伊尔能换来一位国内强力将军的支持。
至于我嘛,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经历了一次买卖罢了。
呵,“双赢”。
今天是斯基诺瓦月(8月)的第十六天,我的生日在尼吉普斯月(10月)的第六天,父亲还有一个多月的充足时间来仔细衡量利弊。
如果你要问我我的想法的话。
我的答案是无所谓。
斯瓦德的双塔王国宫廷在遥远的双塔河流域,而米哈伊尔父亲的驻地在帝国偏远边境上的大草原边沿。
非得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也就是如果嫁到双塔王国去,能见识一下传说中两座神话般的高塔;而嫁给米哈伊尔的话,能偶尔回一下皇宫罢了。
再说了,就算我说不愿意,会有用吗?
“芙里雅?”斯瓦德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抱歉,走神了。”
“没事没事,只是芙里雅最近好像都不开心?阿瑞斯老师的课你也一直没有来。”
“我只是有些……疲乏。”我轻轻叹了口气。
“索菲亚助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好长时间都没看到她了。”
索菲亚突然消失,他们或许也很疑惑吧。
“我也不知道。”
墙上刮起了一阵风,卷来了几片叶子,也吹散了我盘在脑后的头发。我任由那风将暗红色的发丝吹起,吹散,吹乱。
天的尽头,一片乌黑的云从飘了过来。
“芙里雅,要下雨了,赶紧下去吧。”
“没事,”我微笑着看了斯瓦德一眼,“我想再待一会儿,你先去吧。”
斯瓦德回过头看了我好几次,才慢慢走下了城墙。
那朵云越来越近,仿佛触手可及。
雨滴渐渐飘落了下来,打在我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凉丝丝的。一滴、两滴、三滴……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密,细细地落着,一直到打湿了我的衣衫和红发。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淋过一次雨。
那次雨下得很大,我的伞破了洞。妈妈加班,很晚才来接我。校门口只剩下我一个人,撑着把破了的小伞,站在雨里,等啊等、等啊等……
我抬起头,看向黑压压的天。
英语里说,每一朵云彩都镶有一条银边。
我的那条银边,会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
我的眼角好像溢出了眼泪,但我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
“芙里雅!雨下大了!你快下来吧!”
好像有人在喊我?
“芙里雅!淋雨会生病的。”
手腕突然被拉住了。
斯瓦德在我的身旁,抓住了我的手。他的头发也被雨淋湿了,扁扁的压在头上,有些滑稽。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唰唰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着。
“斯瓦德阁下,你……”
斯瓦德抓着我的手,转过身,不由分说地跑了起来。
我被他拉着,跟上了他的步伐。
雨点哗哗地落着,地上的水塘在我们的脚下四溅开来。
“我不知道芙里雅有什么心事。”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面前的空气喊道。
“但请你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淋雨!因为,因为我真的很想当芙里雅殿下的骑士啊!!”
好中二。
但好像又有点可爱。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鼻子又莫名的好像有一点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