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才仁在发愣。
副狱长在他面前眉飞色舞又漫不经心的讲述事情的经过,这种事情在副狱长的口中像是值得一提但又完全不需要在意的事情。
而在贺才仁的视角里又完全不是这样,他一点不差的将副狱长的话听到了心里,连一点点细微的声音变化都注意的一清二楚,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注意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个人躺在地上,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囚犯,之前还活生生的一个囚犯,在之前给干活的囚犯们分饭的时候,没有干活的他却跑去混饭,结果被副狱长抓住教训,没想到却这样失去了生命。
这个事情和贺才仁有关系,因为让囚犯干的活是贺才仁提出来的炼硝,让囚犯去干也是贺才仁所希望的,虽然不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也跟他脱不了关系,毕竟因他而起,而且他也积极的出谋划策了,刚刚的分饭更是他强烈要求之后才被实行的。
现在因为这个让一个人死了,他无法说这跟自己没有关系。
死的那个人他有印象但是不熟悉,只知道是一个腿脚有残疾的人,行动不便,每天只是在做简单的事情,每天一瘸一拐的去拿东西吃,除此以外基本上都留在那腐烂发臭的洞里,努力回想他的脸,却只能想起那乱蓬蓬的脑袋。
而现在贺才仁想去看看那张脸也看不到了,因为在他愣神的功夫,狱卒已经将他的遗体扔给了守候在那里的虎头蛛,这些飞人的门卫忠实的守候在那里,但并不是为防止囚犯出门,它最大的愿望是有囚犯想要出门,因为那样就有机会享用到新鲜的人肉,比方说现在,囚犯的尸体落在它的嘴前,几乎是瞬间的功夫就迫不及待咬在嘴里。
贺才仁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就在眨眼间的功夫,不止一头虎头蛛就已经冲了上来,随着肉体被撕裂的恐怖声音,刚刚还是一个人的肉体现在成了在尖牙利齿之中被嚼碎的肉块。
贺才仁此时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无法回复时间,别说是阻止他的死亡,就连看看他长什么样子都做不到。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去,消失,甚至没来得及在自己的眼里留下印象。
贺才仁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不只是因为之前提到的原因,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次分饭是自己强烈要求之后才达成的,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副狱长根本就不想分这一次,别的不说,要是这次贺才仁不去要求的话,那么这个人不就是不用死了吗?
再不济的话,之前分餐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看着,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这人说不定还有机会,因为他是可以阻止副狱长的,在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之中他是唯一会去也是能去阻止副狱长的存在。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到底什么都没有做,现在只能看着那个人的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血。
“真是的。”副狱长看到贺才仁看着那边,就又开始讲话,但却享受抱怨一只虫子一样:“他一开始混在人群里的时候我还没发现,转身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人是个瘸子,我心想我没找一个瘸子干活啊,就识破了他,谁知道他被识破之后还不就范想跑,我就踹了他一脚,没想到把他的腰给踹折了……”
贺才仁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适的感觉,好像是胃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他连忙捂住了嘴,狠狠的捂住。
“行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扶住了他,居然是老狱卒,他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从背后撑住贺才仁已经有些瘫软的身体:“先回去休息一下。”
副狱长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做出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任由老狱卒将贺才仁带走。
“我……”贺才仁的脑子极度混乱,以至于在老狱卒面前变得语无伦次:“是我害死……”
“跟你没有关系!”老狱卒粗暴的打断了贺才仁:“偷吃的是他,打人的是副狱长,跟你有什么关系!”
贺才仁对此却是深信自己有责任:“可是这个事情要不是我要求送饭,他也不会去偷吃……”
“那也不是你的事!”他又被老狱卒粗暴的打断:“你没听说过吗?大河入海流,淹死谁谁倒霉,谁能去怨河水?只能怪自己下水!如果只是牵连上来就是你的错了,那么我天天都干活,也是为了杀人犯当帮凶了吗?”
“这个……”
“别这个了,不是你动的手也不是你指使的,这就是跟你没有关系,你送饭是好意,他自己找事死了那是他活该,怎么都赖不到你的头上!”老狱卒狠狠的把贺才仁往楼上拖拽,真不知道平常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他这会子怎么来了那么大的力气。
“你说的都有道理……”贺才仁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但是我,我还是没法置身事外啊。”
“你只要在这里你就没法不牵扯的。”老狱卒突然停下,恶狠狠的瞪着贺才仁,那双老眼现在却犹如鹰隼一般锐利:“想要不牵扯,除了你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那样你可以当做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你缓一缓,忘了这件事情吧!”接下来老狱卒便不由分说的将贺才仁拖进了值班室扔在了他的床上,然后走掉了。
接下来贺才仁在安静,他像是小孩子一样蜷缩在床上,脑子里环绕的还是刚刚的这件事情。
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的生物钟相当的精确,这让他很清楚晚饭的时间快到了,该去做饭了,但是他却无法行动,因为纷乱如麻的思维阻隔了他的行动,让他木然的呆在原地。
原来以为这里的大家还算是不错的人,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相处上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今天的事情让他醒悟了,那些看似笑呵呵可以当朋友的人,居然能这样轻易的去夺取他人的生命,践踏他人的尊严,这可不仅仅只是形象破裂那么简单,在贺才仁的心里几乎都是颠覆性的。
他就这样静静的呆着,一直没人来找他,到了差不多开饭的时候,值班室的门却被打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
贺才仁连脑袋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在那人已经走的很近的时候才用余光注意到了,这位居然是狱长。
狱长看着贺才仁这个样子,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施法变出一个小小桌子来,把一餐盘食物放在贺才仁面前。
“听他们说你不舒服,我就给你送饭来了。”沉默了一会之后,狱长这样说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慈祥,看来是对贺才仁很关心。
贺才仁却没有回答,确切的说他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整个人就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在那里。
“我听说那事了。”狱长看他这样,又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那跟你没有关系,你完全不用自责的。”
贺才仁跟刚刚一样,别说是回话了,连一点点的动弹都没有。
狱长见状就明白了,他便开始规劝:“真的跟你没有关系的,我在这个系统里已经呆了有三十多年了,我比你见的多多的了,这个行当经常死人的,和今天这个情况差不多的也有,而且数量多的数不清,比方说我前不久命令副狱长去接收囚犯的时候,有个囚犯想要逃跑,就被看守打死了,你说这事怪谁?怪我命令他去接收犯人?还是怪看守动手杀人?说到底还是得怪那个犯人嘛,他为什么要逃跑?看守们都是职责所在,能怨的上吗?今天这回的这个事情吧,其实也是怨那个犯人,没有他的份他去骗吃干什么?这不是主动去找借口让人收拾吗?当然副狱长可能是下手太狠了,但是你也知道的,这里关着的都是什么人,手不狠根本就镇不住,别看他们有时候怪可怜的,但是有机会的他们会怎么作恶还不一定呢。”
贺才仁还是没有反应,这些事情其实他都一点不差的听进了心里,但是他还是无法就这样解开心结,可能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他的要求而起,而且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死有余辜!”狱长突然换了一副恶狠狠的口气:“你手里不是有个名册吗,你可以自己去翻着看看,那个人是个诈骗犯,把很多人都骗了,其中还有几个人的救命钱,他明知道是那种钱却还昧着良心去骗,没了救命钱的人就只能无辜的死去,据我所知至少有三个人是因为他而死,而且他也不是今天没事就能活下去,按照判决他年前就会被处斩了。”
贺才仁依然毫无反应,但是这个话他听的是一清二楚,可能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深,所以他一下两下没法转变。
“你完全不应该这样的。”狱长加重了一下语气,看来是想要触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