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和胡安卡里分别站在沙滩的两边,涨潮的海水涌上沙滩,夕阳的余晖躲藏在椰子树的间隙中,被这暖红色照到的是斯塔右半脸的面具。时有时无的疼痛现在再次出现,面具中的右眼在眨眼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流下眼泪。眼泪顺着面具的表面滑落下来,一直到下巴的地方才察觉泪水的存在。现在的斯塔,对右眼的感觉已经麻木,他只是在心里祈祷,但愿一会在决斗的时候右眼不要再流下泪水。
站在斯塔对面的胡安卡里,站立的时候一直目视前方,也就是站在自己对面的斯塔。右手拿着他自己的特制卡宾枪。手肘向后微微提起,不让枪口碰到沙滩上的沙子。他的脸上依然无任何表情,应该可以这样说,与斯塔相比,他整张沧桑而无表情的脸更像是一副戴了几十年的面具。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他没有任何感觉。夕阳的余晖照在脸上,他没有任何感觉。脸上的皱纹比几年前多了不少,眼窝也深了一点,但看东西的依旧目光如炬。
“一开始,我们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后来,我们站在一起并肩战斗。现在,我们又重新站到对方的对立面。”
“不,大叔,我们从未一起并肩战斗,我们一直都是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那些一起完成的任务你都选择性失忆吗?”
“那只是我不得不做出的选择,我无依无靠,我选择了一条错的道路,还一条路走到黑。”
“你可以在那时选择回头,可是你没有,不管怎样,有段时间我还是知道你还把我当成你的朋友的,亦师亦友。”
“自从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后,我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亦师亦友?荒谬。”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死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或许就横尸在那里附近像这样的小岛上,连智利也去不了,更不可能回来。”
“你当然希望我死了,这样就不可能回来找你算账了。”
“算账?果然你找我决斗只是为了你那狭隘的私仇。”
“就在刚才,坐在废弃的淡水储存点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帐就算完了。现在确实是到了决斗的时候了,没完没了的扯淡就此结束了。说吧,以哪种方式决斗,你来选择。”
“还记得几年前,你趁着夜色躲在这个小岛的草丛里,在我走上这个小岛后向我打出弩箭。可惜的是,你早就被我察觉,当时我蹲下开枪后,子弹顺着你的右脸擦走,没有被我打中。你要知道,那是我不想就这样取走你的性命。”
“那是你自己的失误而已,这次你可以集中精神想着怎样致我于死地,你不这样做的话,那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就将会是你。”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会像几年前那样放你一命。看到你左手边,我的右手边,沙滩中间那块石头吗,上面站在一只鸟,等到那只鸟飞离石头,我们就可以向对方开枪。怎样,这种决斗方式没问题吧?”
“行,没问题。”
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古谈就坐在一棵椰子树的下面,什么也没说,因为说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古谈只是在想,这种决斗方式未免有点儿戏,像小孩之间的玩耍一样,然而这种玩耍却是以生命为赌注。其实,古谈在淡水储存点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就觉得这场战斗大概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古谈想要提议把决斗的时间延后,这样,他们也能静下来想想该不该去决斗。至少,从对话中可以听出,一意孤行想要执行决斗的是斯塔而不是胡安卡里。这样其实对大叔很不利,因为现在很明显斯塔的气势强一点。然而,决斗不是单单靠气势就可以获胜的,战斗的经验或许更有帮助。这样想的话,胡安卡里其实也不弱。
古谈站在中立的立场去想,斯塔和胡安卡里中任何一人获胜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死亡,无论是谁赢了他都不会觉得高兴。好吧,你们的死亡游戏玩完以后,不要把我也搭进去就行。
这时,古谈的脸已经再次蜕皮后变回少年的模样。平时是不会这样的,大概和这几天的经历有关吧。他把手中的AK47放下,揉着自己的脸,很快就揉下一张薄薄的皮,卷在一起也是小小的一张。本来不想回到葡兰岛的古谈,此时也想回去了。他甚至不想坐在这里,看到决斗后的结果。
出乎意料的,那只站在石头上的鸟一直傻傻的不动。难道它也听懂了斯塔和胡安卡里的对话,所以才这样一直不动?夕阳完全要在另一边的海面上消失了,现在只有天色还是亮着的,刚才打在他们身上的阳光完全不见了。等到天彻底黑下来以后,那只站在石头上的鸟还是一动不动,那不成这两人一直就这样站着?荒谬的是他们呀,本来用这种方式来结束对方的生命就已经足够荒谬的了。
天色也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古谈甚至可以看到平坦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灰黑色的梯形小点,那应该是一艘船。然而过不了多久,那艘船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看一眼近处,站在石头上的那只鸟还是没有飞离那里。斯塔的左手依然拿着那把格洛克手枪,胡安卡里的右手依然拿着那把特制卡宾枪。他们的食指都放在扳机上,枪也早就拉好上膛。
他们停止交谈以后,随着天色的逐渐灰暗,古谈甚至感到有一些困顿。海浪携带着泡沫,一次次涌上沙滩,随着潮水的涨落,浪水拍打到了那块孤零零的石头。
古谈稍稍点了一下头,眼睛的余视却捕捉到石头上的那只鸟已经飞离。脑内的思维赶紧告诉他,赶紧抬起头好好看着!然而,枪声已经响起,是手枪的枪声。是手枪的枪响啊!古谈抬起头后看到的情景刚好与自己预料的一样,倒下的是胡安卡里而不是斯塔。
开枪以后,斯塔拿着格洛克手枪的左手还是半悬着,枪口还是一直对着胡安卡里。他在念叨着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古谈是听不到的。古谈手里还握着从艾斯卡木屋里拿到的那把AK47,果然大叔把这枪给他是对的,现在他也有点害怕斯塔在杀死胡安卡里后也向自己开枪射击。
斯塔一步一步地缓慢向胡安卡里的尸体走过去,在沙滩上留下一串一大一小的脚印。在古谈的眼里看来,这是一个在黑夜来临之前单薄得有点可怜的侧影,几乎快要看不清楚了。可能夜里的风又大了一点,渐渐地让自己的眼睛看不清眼前的状况。
这一段距离,古谈看着觉得斯塔走了很久,其实也没多久。古谈只是被眼前的事实震慑了,很多混乱的想法在脑海里回转,却没有站起来。
黑夜已经笼罩着这个小岛,笼罩着这片沙滩,可是斯塔依然可以看到躺着的斯塔。斯塔其实并没有断气,至少,他还有一只眼睛是可以眨眼的。子弹只是击中了胡安卡里的右眼,左眼还是可以眨动的。不过,胡安卡里应该支撑不了多久了。
“当我回来,再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睛有了恐惧。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胡安卡里了。”
“可惜的是,我是不会和你握手言和的。我不是一心想要报复的疯子,我爸那件事我远在智利的时候已经放下。”
“只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不仅有恐惧,我看到了失落。容我再说一次,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胡安卡里。”
“在以前,你即使还只剩下一口气,还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枪反击。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
只有一发子弹打中了胡安卡里的右眼,而且这发子弹从他的右耳跳出来了,因为那里炸开一个碗口大的洞,整只耳朵烂掉了。直到现在,还有很多血从那里流出来。耳朵下的那一块沙滩,都被染成了红黑色。
“我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年,在同一片天空下,却是看着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星空。我在寻找只属于我一人,夜晚我也可以安睡的地方。可是我找不到,我只能历经艰险又回到这里。”
“旅途上经历过的事情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总之幸好我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在很久以前,我就应该孤独地死去,和我那个该死的父亲一样。”
“这样活着或许不会那么累。”
胡安卡里又眨了下左眼,一张嘴就吐出不少的鲜血。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再也无法成言。他眨的那下眼睛,意思是你别废话了,赶紧给我个痛苦吧,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我会背负着你的那份罪活下去,等我完成未完成的事情,我会到地狱和你会面,我们这种人,是注定到不了天堂的。”
说完,胡安卡里又对着斯塔连补了好几枪,直接把他打死。然后,他招招手让古谈过来。
他们一起把胡安卡里的尸体拖到丛林中,斯塔和古谈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总算把胡安卡里给埋了。在填土的时候,古谈彻底没有体力,坐在一旁看着斯塔在默默地填土。期间,古谈和斯塔也没有说一句话。看着一把一把的土盖在胡安卡里壮硕的身上,古谈此时第一次觉得,胡安卡里不像是一个退役的雇佣兵,他更像是一个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