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汉汤姆从出生的那一年起就生活在枪的时代，什么时候见识过如此血淋淋的冷兵器厮杀，一时被吓傻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柄马刀没打算对付自己，自己已经得救了。
好吧，上帝，算我欠你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把自己的身子侧过来，想跟自己的救命恩人说两句。
去你妈的！他立刻改了主意，果然上帝这玩意信不得，要是让人知道西部英雄汤姆居然被一个黄种人给救了，还被吓得半天说不出话，那可全完了！他还不如刚刚就被那几个强盗打死，至少那是一个牛仔常见的死法！
“我好极了！身经百战的汤姆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被马蜂叮了一下而已，我可是……嗷！”汤姆趴在地上正准备报出自己的绰号，好让这个提着马刀的东方小个子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但黄七看他好像没事，就伸手去拉他了，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汤姆一声怪叫。
“你真的没事吧？”黄七有些局促，他不太擅长跟洋人打交道，那些人每一个都摆着一张臭脸，用鼻孔看人，没一句好话。但黄七知道洋人确实厉害，美利坚又全部都是洋人，甚至洋人的官家也在这里。一般的洋人就能把大清给打烂，这里的洋人可能更厉害，他不愿意跟他们起冲突，即便现在是自己救了他们的命。
“……当然没有！”汤姆咬紧牙关挤出这两个词，大手一挥。
“好吧。”黄七转过身去捡枪，他有点犹豫这些枪捡出去会说不清楚，但为了应对接下来仍有可能出现的意外，他决定先带着这些家伙，大不了撤走的时候扔掉。
“……”汤姆僵在地上。
一共有三把步枪，黄七觉得自己可能背不下，就在三具尸体上摸来摸去，选了子弹最多的那一把带上，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汤姆。
汤姆仍然僵在那。
黄七决定不给自己惹麻烦，既然土匪杀掉了，这个人也没被土匪怎么样，那么他就该接着赶路了。他再次摸了摸怀里的日记本，安心的向林子东面摸去。
“嘿！”像被点了穴一样的汤姆终于有动静了，黄七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用左手撑着地面，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嘿——嘿，你猜怎么着？这儿有一个机会，你懂吗？我是说，汤姆虽然没事，但之前为了牵制这几个强盗，好让你能这样轻松的干掉他们，鏖战多时，多少有点累了，你明白吗？如果你能把汤姆带出这个鬼地方，汤姆就能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比你去挖矿一年还挣得多，懂吗？东方人？”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亚洲人出现在这个怪物遍地走的沼泽里，他还以为被派进来的都是本地的牛仔之类的。
汤姆和黄七受到的待遇可不一样，不同于被宣讲了两句圣经塞了一把M1841就扔进沼泽的后者，AHA的牧师们非常郑重的接待了远道而来的汤姆，他们肯定了汤姆来的目的，认真的讲述了欧洲“猎魔人”的历史，最后告诉他他的母亲跟他讲的那些东西并不是童话，而是他父辈们真实的经历，汤姆来到河口既是上帝的旨意，也是他父亲的血脉冥冥中在召唤。
汤姆当时就把枪顶在了那个老牧师的鼻子底下，因为他讨厌上帝的旨意，也恨透了从小抛弃他和母亲的混蛋老爹。这引起了一点混乱，但是在经过一番交涉后，他真的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黑暗的、不一样的世界，甚至在那里听到了莫名的低语。
这颠覆了汤姆的认知，也正因为这个，他火急火燎的杀进了河口，他仍在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江湖骗子的新把戏，他要亲眼去看看那些存在于童话传说里所谓的怪物，要是那些东西都是AHA编出来的，他就回去给那个老牧师来一枪。
接下来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如他所愿见到了几个丑陋可怖的感染者后，他又差点死在一头浑身冒火的怪物手里，他奉为真理的的柯尔特对那玩意根本没用，反而一打就炸。吓破了胆的汤姆把牧师们让他去屠宰场的任务完全抛在了脑后，撅着屁股就往地图上的撤离点逃去。没想到才刚逃离怪物的追杀，几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人类又朝他抬起了枪口。
相比起狼狈不堪的他，面前这个东方来的家伙倒是气定神闲，汤姆觉得他一定是个老手，虽然自由勇敢的美国好汉的面子很重要，但眼下跟着黄七，把好汉的小命保住更重要。
“什么工作？”黄七需要钱，为了钱他可以在这里卖命，如果有更好的更挣钱的工作，他也非常乐意去干。
“你到时候只需要跟着我就行！”汤姆保证道，“只要别人知道你是‘圣弗朗西斯科山烈马’汤姆的跟班，就没人敢小瞧你，有汤姆罩着，在镇子上找个好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
虽然黄七没听明白究竟是有什么好工作，但圣弗朗西斯科山烈马已经绷不住了，他痛苦的脸色和豪迈的发言根本不相称，黄七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你到底伤在哪了？”
最终还是黄七背着这位烈马走出了林地，幸而这一路再碰上其他人，只有一些游荡的人形怪物和一只庞大的水蛭躯壳。在穿过一座早已废弃的简易码头后，黄七将他放进了汽船低矮的船舱里。
“嗷！”汤姆终于发现自己的伤口具体在哪了，在屁股上。刚准备坐下的他立刻改为趴在船舱里，然后用这个不那么光彩的姿势向上伸出大拇指说道：“好极了，东方人！你可能不知道，你明智的选择已经为你的未来开辟了一条光明的道路！等我们离开这个该死的怪物老巢，我将带你在自由的联邦享受全新的生活，你会见识到比你们的民族先进一万倍的新奇东西，你可以学到你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的知识，你会赚到在老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我将会帮助……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黄七。”黄七的英语就那样，汤姆吹牛批的时候他又正在启动汽船，噪音有点大，所以其实只听见最后一句。
“很好，这样我们就认识了，这将是一个非常棒的开始！我叫汤姆！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但这是一次正式的介绍，汤姆•布朗，圣弗朗西斯科山下的英雄！我救过好几个镇子，从匪帮手里！我的枪法威名远扬，连旗杆镇的治安官也常常得求助于我，我在那有好几个红颜知己……”
不久后船启动了，黄七坐在船头听汤姆喋喋不休的讲故事。他们顺流而下，半天左右就会抵达封锁区的边界，黄七见一切正常，准备把捡来的马刀和枪扔掉。
“嘿！你在干什么？”汤姆本来是趴着的，头朝下啥也看不见，黄七也只能偶尔看见他升起来的大拇指，但就在黄七打算把那把捡来的步枪丢出去时他却忽的支起了上半身，像个海豹一样立了起来，大声阻止道。
“你怎么能丢掉你的枪？”海豹愤怒的拍打着前肢，痛心疾首，“你要知道！黄！在西部，在美国！枪就是你的命，就是你的救星，就是你的爱人，就是你的知己！你应该爱上你的枪，最好像对自己老婆那样！你怎么能把她扔进这也许充满了怪物排泄物的肮脏的河里呢！”
黄七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激动，这把枪如果带出去让官家看见了说不清楚啊，总不能说是捡的：“这不是我的枪，我不能带着出去……”
“为什么不能？”海豹爬出舱外，劈手夺过步枪，“多好的温彻斯特啊，她能带给你安全和尊严、自由和权利！有她在手上……那是什么？”
汤姆看了看黄七手边的M1841，然后也伸手抓了过来。不过相比起上一秒抱着杠杆步枪就跟真的抱着自己老婆一样的一脸爱怜，这次他的眼睛里满是不屑：“密西西比？他们居然给了你一把前装枪？？三十多年前的古董，这不是让你来送死吗？你该不会是用马刀杀出来的吧？黄，你们东方人的武艺真是令人震惊。但很可惜，在先进的文明世界，那些东西就跟这把老古董一样，早就没用了。”
汤姆嫌弃的把M1841丢回给黄七，然后抱着温彻斯特艰难的侧躺在船头，他不知道这位武艺高强的东方人就是用老古董在二百步开外干掉了跟他一样手持柯尔特的对手后才捡了马刀。
“上帝一定是出了什么大问题，黄。”这回汤姆总算停下了吹嘘自己光荣事迹的话题，眼看要离开沼泽了，他也终于开始后怕起来，“我知道你们东方人不信上帝，这太对了，要我说就根本没有什么上帝。”
“那些玩意，我相信，黄，你也亲眼见过了，那哪里是人间的东西呢？要不就是我已经疯了，或者现在还在梦里，要么就只能是撒旦把地狱的大门给打开了，把他的爪牙一股脑全都塞进了路易斯安那！我从来没见过如此丑陋、邪恶和不洁的东西，这些玩意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太阳底下！真见鬼！”
“你是说，美利坚其他地方没有这些东西吗？”听到汤姆这么说，黄七也有点吃惊，他一直以为那都是美国这边的野兽之类的。
“当然没有！”要不是屁股被打了一枪，汤姆肯定已经跳起来了，“这样的东西到处都有？那就不是上帝出什么问题，而是撒旦已经占领美国……不对，是他妈的占领天国了！！”
虽然感到诧异，但相比不停给他灌输上帝的旨意的牧师们，黄七对于这样的言论才更深以为然。上帝确实出了问题，天国也出了问题，他非常同意：“你说得对，汤姆，我也知道天父已经被杀害了。”
汤姆看起来很高兴：“你瞧，我就知道你和别的黄种人不一样，虽然我知道你们本来也不信上帝，但他肯定是被谁给干掉了，你听我说，信谁都别信那帮天天背圣经的神棍，要是有上帝，就不该有这些怪物！”
黄七满怀认同的点头：“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道上无真主，依旧归咸丰。”
“？”汤姆显然没听明白，但这不妨碍两个目无天父的狂徒一路诋毁上帝和圣经，甚至汤姆还把牧师们告诉他的猎魔人的历史也拿出来嘲笑了一番，全然忘了自己已经亲眼看到的事实。
“从古至今的传承吗？那这些猎魔人很富有啊。”黄七开始想象一帮手握兵权、良田万顷的大老爷。在他看来只有这种大贵族才能世袭罔替，连AHA都对他们很尊重，放在以前，黄七就是给他们打工的。
现在好像也是。
“你看我像有钱人吗？”汤姆似乎忘了自己刚上船的时候吹的牛批，或者他并不觉得大英雄需要很富有，“我穷得就像洗马槽的印第安人！我都说了，神棍的话不能信，我要是什么猎魔人后裔……”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想起了老牧师教给自己的东西，他再次尝试了一下，平静的沼泽立刻就风声大作，黑暗笼罩了他的眼睛，意义不明的低语缓缓流进耳中。
汤姆迅速从那种状态中逃出来，但也彻底闭上了嘴。黄七本来还打算继续听他的各种发言，见状也没有再问。
汽船就要靠岸了，这里已经是封锁区的边缘，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怪物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文明世界回到了他们身边。河面非常安静，午后的风吹过，带来腐败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