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申时行与凶兽们的约定，德尔塔的车门是不允许上锁的。
帝天按照她介绍的方法打开车门，抬眼一看，面前展开的竟是个勉强让两人通过的长回廊——德尔塔的内部空间远比它从外面看上去的大。
是空间扩充——而且结构做得不错。
帝天站在门口，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德尔塔的铁壁。
申时行从实验室奔了出来，看到来者是帝天，立刻端正站好，向他鞠躬行礼。
“兽神大人。”
与申时行对他深夜突然到访的紧张一对比，帝天显得非常放松。他一边看上去有点好奇地看看回廊两边关闭的房门，一边踱步靠近申时行。
在申时行面前站定，帝天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可以起来了。
直起身子，申时行意外地感觉，此时帝天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让人喘不上气的压迫感，反而有种不可思议的温和。
“带我看看你的成果。”
“好的，您这边来。”
申时行将帝天带到了工作室，翡翠天鹅的十年魂环已经做好了，她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跟帝天聊一聊当时即兴演讲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细讲的内容。
“我这就把新做的这个十年魂环调出来展示给您，还麻烦您稍等片刻。”
帝天坐在了后面的转椅上，申时行背对着帝天在工作台上操作，悄悄松了口气。
刚刚那车门打开的声音可是把申时行吓到了，她甚至下意识地怀疑过帝天有否通过逆鳞感知到她与老师的谈话内容。不过现在来看，应该是她杞人忧天了，帝天大概只是来监工的而已。
正常情况下，魂兽死亡后出现的魂环会在一定的时间后自然消散，人造魂环也是一样。因此，为了方便长期保存，一般申时行合成完后都会把它们进行压缩，接着存到图书馆内一个带有时间控制魂技的还有许多空位的书架上。不过，现在是要给帝天做演示，就只要经过压缩这个步骤就行了。
申时行从工作台底下的出槽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薄盒子。从盒子的透明盖子往里看，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光圈。
“您请看——这是我刚才用碧姬大人的样本做成的十年魂环。”
帝天将意识探入盒中，果然发现它与申时行身上的九个魂环在气息上有共同之处。
他接过压缩魂环的薄盒子，在自己手上转了一圈。
“经过这个盒子的压缩，魂环的保存时间能达到多少？”
哎？他来问我吗？不过也好，只要能把该介绍的内容向他介绍清楚就行。
“压缩魂环是一种临时保藏的方法，年分越低的魂环保质期越短。虽然往细里说每个魂环消逝的时间都不太一样，但仅从平均值来计算，十年魂环能保存两个月，而十万年魂环则可以保存半年。
“事实上，现在外面的人类就有与之原理相近的科技。以猎杀魂兽为生的赏金猎人们会使用特殊的魂导器保存魂环，他们甚至已经建立了比较完整的市场。”
听到“现在的人类有与之原理相近的科技”那里，帝天将薄盒递回申时行手上。
“你之前介绍过合成一个成功的魂环需要的工具——空环合成机，魂环刻刀、链接头盔和真空筐体。”
帝天注视着申时行的眼睛，眼神中带着赞赏。
“很好的设计。”
“谢谢您的赞誉，魂环合成技术是家严家慈毕生的心血，如果听到今天您的话，他们肯定也会很高兴。”
帝天将目光移向钢化玻璃内的真空装置，表情好像非常惋惜，叹了口气后道：
“这技术能研发到今天这一步，你也功不可没——只是可惜你父母那二位天才英年早逝，这设备恐怕只能仅此一套了。”
申时行看到帝天这个表情，眼神一动，她扭过头同样看着装置，语气中带着些安慰道。
“这个还请您放心，我已经能够串联图纸复制这套装置，连带空环合成机，现在在德尔塔的仓库里已有五十套备用。”
“是吗。”
帝天的眼睛依然没有看着申时行。实验室内的空气沉寂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幽幽地问道：
“你的父母……他们是什么时候逝世的？”
申时行有些奇怪帝天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大概十五年前——我十岁的时候。”
“十五年——也就是说，你现在能独立使用并制作魂环合成所必须的设备。并且在这十五年间，你还一直精进，如今已能成功合成十万年魂环，没错吧？”
说这段话时，帝天的状态非常放松，连语速都比平常要慢。
“是的，您说得没错。”
帝天看上去不经意地一瞥，观察到申时行的表情与刚刚介绍压缩魂环时几乎没什么差别。
“那就奇怪了——”
随着帝天开口，实验室内的气压突然大幅降低。帝天一改刚才的温和作派，紧盯着申时行的眼睛，冷不丁地向她施加了重重的威压。
“既然你的技术已经如此成熟，作为一个封号斗罗，联系史莱克学院协助你的研究又有何难？且魂环合成这样大的事，十五年间本座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说明在这段时间内你跟本没有想过把它在人类之间推广开来。那你研发这项技术究竟怀揣着什么目的？你如今身在星斗又有何居心？”
帝天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
问出这段话，才是帝天今夜来访的真实目的。
在申时行即兴演讲完成的那一瞬，这个疑问便在帝天脑内形成了。此刻，紧盯着申时行的双眸，帝天的眼睛里看不出包含着什么情绪。
你要怎么回应本座？
申时行调动魂力，在帝天的威压下艰难地呼吸着。
与帝天的设想全然不同，处于现在这种境况，她的眼神反倒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是他的错觉吗，也许，她还有点愤怒？
“您问为什么，兽神大人，” 沉默了一会儿后，申时行强忍威压，对帝天微微躬身，缓缓开口道：“那我现在谨代表我们一家告诉您——因为我们爱我们的成果胜若儿女。
“现如今，我们车上的图纸详细，模版充足，斗罗大陆本身的矿石资源也足够使用，只要我愿意把它托付给任何一个经济能力合格的组织，魂环合成技术的必须设备将很快能被外面的人类制造出来。
“但我不愿意，帝天前辈，因为这样就是在糟蹋我与父母两代人的心血！”
申时行的答案让他意外，帝天将威压撤下一些，好让申时行能顺畅呼吸。
这是帝天的潜台词——“说下去”
“想要推广魂环合成，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科技水平问题——之前，我曾在魂导器发展比较尖端的日月帝国皇家魂导师学院做过四年旁听生。机缘巧合下，我认识了一位地位很高的讲师。通过他，我得以比较全面地了解日月帝国的科技发展情况——可以这样说，除了要考虑一下成本外，只要给他们图纸，他们绝对有能力量产这套设备。
“但是，经过我的考察，日月帝国的政府与国内一个叫做‘圣灵教’的教会勾结。圣灵教不仅会将正常的人类变成嗜杀的邪魂师，更把持着国内的——我刚才与您提到过——魂环魂骨交易市场。魂环合成技术落入他们手里，非但不能减少魂兽猎杀，反倒很可能被雪藏；或者是被他们利用，成为他们批量制造邪魂师的工具——到那时，面对邪魂师泛滥的地狱，不论是人类还是魂兽都将难逃一劫。
“那么，交给原斗罗大陆三国又将如何？答案更是完全不行！
“原斗罗大陆三国科技水平不行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三个帝国的贵族或大宗门都在不同的领域对整个国家形成了阶级垄断。更可怕的是，这些贵族或大宗门大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腐败，且基本上都最关注自己的利益。魂环合成到他们手中，要么因为官吏贪污而推广失败，要么就是成为大贵族大宗门专属的提升修为的工具——那之后，实力进一步加强的他们将更视生命为草芥。就算他们对魂环的需求被满足，也会为了天材地宝等其他资源破坏魂兽森林。要真到那种时候，后果就不再光是“魂兽灭绝”那么简单的事了！”
听到“贵族与大宗门的垄断”那里，帝天的回忆好像被触动了，他的表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要这样讲，是不是政治立场中立，内部管理机制也较为清廉严整的史莱克学院是最好的选择呢？
“首先要明确一点，史莱克学院的政治立场并不是完全中立。作为万年老学院，史莱克很自然地偏向原斗罗大陆三国。得到我们技术后，史莱克会自然而然让它流入那三国。那时，由于目前魂环合成技术仍存在的成本问题，上述直接交给原三国的那个结果将不可避免。
“近几年来，日月帝国与原斗罗大陆三国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跨大陆的大型战争随时可能打响。若是挑这个节骨眼发表，基本上可以肯定会打破现在这种微妙的和平。更是对我们技术的推广百害而无一利。”
听完申时行的陈词，帝天眉头紧皱。
“若是这样，岂不是说这魂环合成无法善加利用了？”
“不。”
令帝天震惊地，申时行此刻竟敢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眸。明明申时行有一对黑色瞳仁，但帝天竟觉得，现在那里边静静地燃烧着一小团火苗。
虽然小，但仍炽烈，仍极有活力。
“申家典藉中记载着一位先祖，他十分早慧，天生神智，脑中似乎装有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珍贵知识。
“这样一位先祖，曾在其著述的后记中这样哀叹——‘就算是再好的技术，若是生不逢时，也会将世界引入灭亡的深渊’。现在我们的情况，应该十分贴合这位先祖所言。
“但是，在日月帝国做旁听生时，我发现了，由于科技发展带来的生产力超前，日月帝国的人民中就隐藏着破局的种子。在来到星斗之前，我一直与他们定期联系，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我种下的那颗种子已经发芽了！
“若是我们的技术生不逢时，那我就把这个时代改造成适合我们的技术生长的样子。
“帝天前辈，我希望您能相信我，相信我们家两代人对魂兽的爱和付出。我们一家研究魂环合成，并不只是为了研发出这个技术，更是为了人类与魂兽都能和平生存的未来！”
把时代改造成适合它生长的样子——
人类与魂兽都能和平生存的未来——
用精神力将申时行团团包裹，帝天想从她的心跳，表情，情绪等等等等中寻找她说谎的蛛丝马迹。可他一无所获，在那个人类站立的地方，他只能感受到高昂的斗志和澎湃的激情。
此刻的申时行身上有种说一不二的强大气势，与帝天初见那时大相径庭。他心下惊叹这个人类怎能隐藏得如此之深。
——不，不是“隐藏”，也许那个温和又有点腼腆的年轻人与面前这个扬言要改变时代的野心家本就是一体的。
从这人类的身上，帝天竟感受到了点当初在狴犴叔叔那里感觉到的气质——他们的身上都有“哪怕目标难若登天，也能让人觉得一定能做到”的感染力。
被这种气质感染，帝天的意志出现了些许动摇，他的心中竟出现了一种信赖申时行的冲动。不过，这种冲动也就只出现了一瞬——他的理智终归是起了作用。
帝天内心暗叹一口气。
怪不得那人鱼女王如此看重这人类了。
对于申时行所说的人类世界的情况——连带着那个“破局的种子”——实话说，帝天并不太了解，之后他一定需要多方途径探明，证实一下她今日所言。
但至少现在，此时此刻，（特别是在情绪上）帝天没有任何再质问她的理由了。
接下来的时间又是大段的沉默——申时行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她询问帝天是否要向他演示更高体量的空环铭刻过程，帝天也就顺势答应。
因为刚才的谈话，申时行有点心不在焉，不小心刻错了一划，于是只能先专心修复一下这个空环。
开始修复之前（等的时间会稍稍有点久），申时行叫德尔塔招待招待帝天，别让这位兽神干等着。
工作室内只剩下了申时行敲键盘的声音。
实际上，申时行现在还是不可避免地有点生气。
——虽然她也理解帝天的审慎，毕竟是要让一个人类住在星斗，还是关乎魂兽命运那么大的事，总要小心确认她是不是可靠的。但理性是理解了，感性可和这不是一回事。
申时行本人在这十五年间，为了实现魂兽不再面临灭绝危险的理想而不断奔走暂且不提。她的父母才是真的辛苦。
其实一开始，申时行的父母是主攻人文社科类研究的，就是因为意识到魂兽面临灭绝的危险，他们才下定决心研发一门技术，几乎是完全从零开始学习专业知识——这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而且啊，而且！——暂时说句题外话——就是龙墓之中的遗体，都是申时行父母将他们认真埋葬的。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是你们龙族后裔必须干的事情吗，可是最后是我爸爸妈妈帮你们干的，哪怕稍微表示一下感谢都行啊——
气气……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几十万年前杀死那诸多龙魂的就是人类神祇。人家现在不信任你，排斥你都非常正常。
毕竟对于魂兽来说，人类就是生存的威胁。想想之前熊君见到她时的反应就能明白，大部分魂兽有多么痛恨人类。
这样一想，申时行慢慢不生气了。现在她反倒是开始感谢帝天有耐心听她说完上面那些话。
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申时行转过身告诉帝天可以重新开始了。
然而，申时行回头一看，脑袋却瞬间僵住了。因为她看见，坐在那里的帝天，手里还拿着一本熟悉的书。
就是她父母编辑的集合了龙族各种故事的叙事诗集。
······
············
银龙王由于实力尚未恢复，打开神殿内笼罩龙神之心空间屏障的前几步需要帝天帮个小忙。
……
需要自己的部分已经完成。在等待银龙王提取龙神之心的间隙，帝天终于得到了可以去墓前致哀的机会。
龙墓中只有不到一半的逝者还能保留着自己的意识。更多的龙魂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变成了滋养龙墓空间的纯精神力；更有甚者，是灵魂压根都没到达龙墓，半途中就消散，或是被迫赶去冥府了。
有意识的龙魂们此刻都围在申时行身边，帝天不便再去打扰他们。
他此刻要找的另有别处。
申霁和申瑾瑜做得极细。基本保证让每一条龙都有一个较为显眼的坟包。每个坟包前面还都有一个墓碑，由于条件所限，墓碑们的做工都有些粗糙，但基本能保证这样的分配原则——坟包大的墓碑小，坟包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小了，墓碑就做得大些。
强大的龙身上一般都会产出魂骨，不同的龙产出的魂骨气息都有差别。凭帝天的感知力，他很快找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个聚集的墓群，墓主们的关系好像也非常紧密，以至于在他们的前面，有一个共同的墓碑。
在那个墓碑之前，帝天单膝跪了下来。
这里埋着的，是当初龙神亲卫队的一众金眼黑龙。
看着那块共同的墓碑，帝天禁不住用手去抚摸那上面的字。
“龙神亲卫”下面，一个个名字从帝天指尖掠过。帝天轻声念着那些名字，觉得无比熟悉，却又离他无比遥远。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龙族的光辉与荣耀——连带他那些美好的曾经——都成了黄粱一梦，永远埋进那一方坟墓中了。
“等到主上重登龙神之位的那天，”帝天抬起头，他的目光，在前方每一片墓碑上都停留一会儿——就像当初他还是他们的队长时，记住他们的脸时的那样，“我定会找到你们，将龙墓移建于神界之上！”
这话出口，帝天心中没有感到一点好受，反而更加郁结。
帝天曾憋了好多话，想过哪怕无法再见，在墓前跟他们说说也好；只是几十万年的岁月，终究还是让他失去了许多——曾经的那些话，真正到墓前，也就只剩下了这苍白无力的一句。
苍白无力——他真的不知道能否实现刚才的诺言。
为了三个月后的天劫，他准备了一万年，本来是踌躇满志的。可时间越临近，他就越在冥冥之中感到一种不安。
他太怕了，主上重伤未愈，他维持着整个星斗大森林的秩序——若他在天劫中死去，他就根本无法完成主上的任务，没法继续完成魂兽复兴的大计，甚至没法给星斗的魂兽们一个像样的交代——
……更没办法兑现他刚刚说过的话。
——朋友们，如果你们能听到的话。
——拜托了，像当年那样，给我点支持吧……
时间差不多了，帝天站起身来，决定回到银龙王身边。他紧紧盯着墓碑上面的字，好像想把它们刻进他的脑子。
……
看着看着，帝天突然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等一下，
字？！
帝天快速附下身去，再一次细细端详碑文。
龙墓有一部分是在山脚下，以前一些龙族贵族的专门墓地，而更大的一部分是当初神龙大战最后的战场。
除非做一些紧急任务，龙神亲卫队时刻侍奉在龙神左右。因此在神龙大战的战士中，他们平均活得最久，几乎活到了龙神本体分裂的那个时候。
这样的他们，死后有龙族后裔为其立碑的可能性很小。
不过帝天现在知道，将亡龙们的遗体好好埋葬的并不是任何的真龙后裔，而是申时行的父母。
难不成——
赶到墓前的时候，他的内心被回忆和情绪填满，竟然没注意这样基本的事情——这墓碑上的刻字在一些细节方面显得有点奇怪，部分字的笔画甚至有错处。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龙族的文字。就算有那点奇怪的地方，也仍能将意思传达出来！
帝天的精神力如同海啸一般席卷过去。但探查的对象不仅是面前的亲卫队墓群，而是方圆几百公里所有的墓碑。
所有的墓碑上都刻着文字——墓碑上标注了墓主的名字，种族，甚至有些可考的还有小传；那些不可考的，连带有不确定的，都在墓碑的小角落标上了“待考证”。
“……”
看到这些，帝天感觉自己刚刚才在胸中压下去的东西，此刻又重新翻涌上来。
——神龙大战之后，龙族式微，这些为龙族奋战牺牲的战士们竟也一时无人安葬吊唁，只得曝尸荒野。
几十万年后，他们却又得到了妥善的埋葬，曾经淹没在时间长河中的生命也被异族的研究者重新捞了起来，并用一种新的形式延续了下去。
可是，这两名异族又是当年重创龙族的人类的后裔！
感激？惊喜？荒谬？讽刺？
还是别的什么？
帝天说不上来。
他只知道，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两行清泪从他的眼角划落——
……
…………
申时行吩咐德尔塔招待帝天之后，不一会儿座椅旁边的一小块地板就向两边撤开，一个白色的小桌板缓缓升了上来。
德尔塔为帝天沏了一杯红茶，顺带拿来了一本书。
看着那本书的封面，帝天心里一颤，马上拿起书翻阅起来。
这本书是双语的，每一页左半边都是龙文，右半边是翻译的人类语言。
用手细细抚摸着龙文的部分，帝天不由得有些恍惚——
当他与主上初到星斗的时候，主上为了养伤一直沉睡不醒。只剩下他一个的那段日子里，他就跟自己说话，在生命之湖边不停地又是背又是写——他不想忘记龙族曾经的一切。
只是天不遂人愿，渐渐地，他成为了魂兽霸主。管理星斗大森林，提防人类的工作和艰苦的修炼最终还是让他不得不只着眼于目前的事情，将他曾经在龙族社会中学到的东西全部封存进记忆深处。
重新阅读这些文本，他都惊讶自己居然还没有被几十万年的岁月冲刷成文盲。不仅如此，当看着那些句子的时候，他竟能渐渐接上下面的内容了。
跳着读上几页，里面记载的故事都是帝天从前耳熟能详的。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当初生活的种种又出现在帝天的眼前，仿佛那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
帝天的心中五味杂陈。
进入龙墓后没有动任何一块魂骨，将每一个逝者的遗体好好安葬，留下了守护龙墓的魂技；不仅如此，还想办法保存着龙族曾经的文化——又不是什么没有感情的机器，帝天对那夫妇两人也是感激且敬重的。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怀疑这一家人——
但他们是人类啊！
受之前的经历影响，对于人类，帝天总是不由得提防——他总觉得，人类好像总是在他们的表象底下隐藏着什么，如果不把这隐藏的东西揭穿，就一定会被他们暗算，甚至是受到伤害。
“对不起，兽神大人，让您久等……”
申时行看到帝天捧书的景象后突然想起来，德尔塔的招待是根据车主提前输入的客人的信息来推算客人大概会喜欢什么的。
帝天作为十大凶兽中的第一，他的基本信息早就存在电脑里面了。德尔塔肯定是根据他的种族为他推送了这个。
“呃……”
他好像看得很入迷的样子？
帝天已经注意到申时行过来了，但他仍埋头看着这本书，只是向申时行开口问道：
“你的父母是怎么翻译出这本书来的？”
……听起来好像是真的很好奇？
——因为个人爱好，比起魂环合成，关于龙族的这些历史文化研究才是申霁与申瑾瑜真正热爱的。
此刻捧着书的帝天，比起凶兽，更像一个穿越时空的古人。申时行确实是有点在意帝天这个在书中所描述的那个世界生活过的人会怎么看待父母的著作。
“这……应该算是家慈申瑾瑜的‘幻梦’武魂的副作用之一吧：在她的修为到达70级魂圣之前，只要她睡觉——如果一不小心疏于控制，她的精神体就会被传送到别的空间，有时候也会发生很危险的事。
“家慈第一次偶然到达龙墓大概是十四岁。因为是精神体的关系，她甚至可以在龙魂允许的情况下穿越土层下墓。家慈在一个龙族贵族的墓中发现了一块刻满文字的石版，意识到龙族是有自己的文字的。
“家慈从小博览群书，发现石版上字的写法和申家收藏中的十块同时刻着人类古语和另半边没人破译过的符号的石碑上面的‘天书’十分类似。
“ 因为人类古语是有申家过去的语言学家们一直在研究的，所以这一门语言基本被破译得差不多了。家慈就加速学习人类古语，再一点点地与申家的石碑做比对，最后按照龙语→人类古语→现在的人类语言这样的顺序把她在龙墓内能见到的所有文本都翻译了过来。
“家严则是与家慈相识后才加入的这项工作。家严与家慈的武魂融合度是100%，精神体也可以自然粘连。进入龙墓后，家严一边学习，一边帮家慈做了所有翻译之外的工作。可以说没有他们俩任何一个，这项庞大的工作都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完成度。”
帝天侧脸，再次对上申时行的眼睛，眼神极其认真。他的双瞳是亮金的，此刻却给人一种深邃之感。
“申时行。”
“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觉得，你的父母究竟是为什么要为龙族做到这种程度？”
这个问题好像问到了申时行的心坎上。
对历史文化感兴趣，对龙族那么灿烂的文化的失传感到可惜……
申时行脑中飘过无数的理由，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其中一个。
“其实我觉得，爸爸妈妈更像是在交朋友吧？
“不仅是和龙墓中尚有意识的龙魂，更是和文本中的每一个描述对象——和一整个龙族文明交朋友。
“那么，为了能和朋友顺畅地交流，听懂他们说过的话，记住他们做过的事不是很自然吗？”
交朋友………吗？
眼看着帝天的目光与申时行的错开，又移到了书上，申时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摆手道：
“那个……请您别误会，这就只是说家严家慈研究时的心态，没有别的意思……”
……好像是越描越黑了啊！！
刚刚说完，申时行就猛然感觉，帝天会不会觉得自己这话是在套近乎，于是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
不过，帝天听完也只“嗯”了一声，注意力又放回书上了，好像是没在意这个事情吧？
申时行悄悄松一口气。
话说回来，帝天好像是真的很爱看这本书。而且刚才那个“你的父母究竟是为什么要为龙族做到这种程度”，现在仔细一想，应该是帝天他表达“超级感谢你爸爸妈妈”的意思吧？
就是说好像他对爸爸妈妈的成果很满意喽？
好耶！
正当申时行暗自庆祝时，帝天的表情却在某一瞬变得有点错愕。他快速地将书翻回上一页，再翻到下一页，来来回回这样翻了好几遍。
“？”
申时行的庆祝忽然一停，心下奇怪。
“请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帝天将他翻回的那一页的末尾展示给申时行看。
“这里缺了整整两节诗。”
“咦？！”
看到申时行呆住的样子，帝天以为她没反应过来，耐心地向她解释道：
“你看，这一页不是刚刚写到‘东隅龙杀死了吃掉幼龙的三头魔虎’吗？这后面什么结果都没交代，下一页就跳到‘赞美鲸鱼王的慷慨馈赠’了，中间缺一段东隅龙把魔虎肚子剖开将幼龙们解救出来，然后幼龙的家乡为他们的归来整整办了十天十夜的庆典的情节。”
“您还记得缺这一段诗的具体内容吗？！”
申时行的表现看上去非常激动，这大声的一问吓了帝天一跳。
“……我想我是记得的，但不能保证有否错漏。”
申时行立马叫德尔塔在图书馆备好记录工具，有点着急地对帝天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随我移步图书馆，将这些地方全补上呢？
“拜托了，说实话，我还有好多东西想给您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