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开多层黑板的最上层,滑轮滚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沐非雪踮起脚尖,慢慢地,把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下的优美字迹,逐一擦去。
其他教授可能会把打扫教室这种琐事直接留给保洁人员去做了。但沐非雪不喜欢麻烦别人,可能是因为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出于工作习惯。
同时她也认为,既然自己的工资是大学保洁员的好几倍,那至少在自己的工作范围内,不可以再麻烦他们了。
……
黑板的下半部分和中间部分已经在沐非雪的努力下被擦了个一干二净,焕然如新。
因为她擦得非常认真,认真的程度甚至已经能用夸张来形容了。
她先用黑板擦草草地擦去字迹。但这是不够的,如果只用黑板擦的话,擦过以后黑板上会留下肮脏的痕迹。
沐非雪不喜欢那样。如果不好好擦干净,只是草草了事,那明天上课时再用黑板的时候,她的字迹看上去也会模糊的。
那样一来坐在后排的学生就会看不见自己的字了,她不想自己的学生在上她的课时,还需要把手机拿出来,用摄像机代替望远镜从而才能看清楚她的黑板。
所以她就从卫生间接了一桶水,放在旁边,再把抹布浸湿、在桶里稍微拧干一点。
用黑板擦擦完之后用湿抹布再擦一遍。
这样做才能彻底擦干净呐。
她微微扬起头,温柔地眯起深褐色的眼眸,注视着黑板的最顶端,她还没擦掉的,她自己用优雅、古典的字体写下的那两句话。
If the flowers bloom, butterflies unsolicited.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Sometimes, just living is enough to save someone else.
有时候,你只需要活着就足以拯救另一个人。
在沐非雪早上的专业课里,也就是“高等英国文学鉴赏及应用实践”这堂课刚开始的时候,沐非雪在读到莎士比亚的诗时,一位女生问了她一个关于爱情观的问题。
这个问题旁人乍一看会觉得有些大胆和放肆,毕竟沐非雪再怎么性格温和,好歹也是英文系的一位教授啊。
你在人家的专业课上问无关紧要的事情,人家会给你好脸色看?
就在在座的诸位研究生都以为这位女同学要遭重了的时候,沐非雪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书本,踮着脚尖在黑板上写下了上面这两句话。
“这就是我的爱情观了,因为我还没谈过恋爱,所以请你只把它们当作一个参考来对待。”
沐非雪轻巧地转过身来,动作的轻快和灵动的可爱像是十几岁的少女一样,令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白色连衣裙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当她又重新面向那位提出问题的女生时,她温柔地笑了。
坐在多功能教室里的各位只觉得一阵心旷神怡,像是清风拂过面颊,接着就是脸颊发烫。
沫老师,实在是太有身为女性的魅力了。
众人走神时,沐非雪那轻缓温和的甜美嗓音,把众人拉回了现实。
“我认为人有的时候,并不需要主动去寻找自己的爱人,因为我相信‘你若盛开,蝴蝶自来’这句话是正确的。苦苦追寻,众里寻他千百度,匆匆忙忙地度过了春暖秋凉,最后你会发现你的青春完全比不过一世炎凉。那还不如乘着这个时间多去充实一下自己,只有你自己足够优秀了,才能遇上更好的人。”
“那……沐老师,‘Sometimes, just living is enough to save someone else.’呢?”
“这个的话……” 沐非雪情不自禁地将视线转向窗外,种在教学楼之间的梧桐树,叶片在这个季节早已形成了一片绿茵。
这是她喜欢的风景。
注视着这景色,沐非雪对自己的学生说出了她内心的向往。
“这是我个人对爱情的理解。爱情对我来说是一个拯救对方的过程,或者说救赎。在相爱的过程中,如果对方对你的爱也是货真价实的话,那你只要好好的和对方一起活着,对对方来说就是一份救赎,陪伴带来的救赎。”
女生点了点头,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若有所思。
沐非雪再次捧起书本,用标准动听的发音,和轻缓甜美的语调,朗诵起了莎士比亚的诗歌。
“From fairest creatures we desire increase…”
……
她把湿抹布先按在黑板上,随后用空闲着的右手小臂从额头上拭去汗珠,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继续努力着。
总算快完成了,加油吧,她在心里鼓励着自己。
有的时候确实,稍微自己在心里鼓励一下自己,能得到一种奇怪的动力。
明明知道是自己在鼓励自己,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终于,她用着带水的抹布,擦去了黑板上的最后一块笔迹。
沫非雪退后了两步,看着自己的黑板干净得甚至能映出模糊的倒影,她心里泛起阵阵的满足感。
沫非雪的小幸福,其实就这么简单。
身体上有些疲惫,有些微微出汗。
轻轻地深呼吸,感受到了脸上的滚烫。沫非雪心里清楚,自己应该休息了。
从自身的安全这一角度进行考虑,沐非雪不应该做这种会让自己感到劳累的事情的。
她认为自己身患先天性心血管畸形这种病,能活到现在这个年龄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才行。
但是这仅仅是打扫卫生而已,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自己……会怀疑生命的意义的。
做这些事情,也算是给自己一点心理上的宽慰吧。
沐非雪坐在椅子上休息,端起茶杯小口地抿了一口水,慢慢感受着心率回归正常。
门口的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停止在沐非雪的教室门前。
她把茶杯轻轻放回杯垫上,回过头去。
一个打扮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保持着即将敲门的动作,右手悬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礼貌中带着尴尬。
在他的左手里拿着一封信笺,沐非雪注意到了,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难道又是来递情书的吗?明明我都拒绝了好几次了……
“……不是,雪儿我……这次不是的,这是上面给的邀请函,我们学校只有一封。我们几个老家伙讨论了一下,决定由雪儿你去参加这个晚会……你觉得可以吗?”
男人在沐非雪的面前表现得异常窘迫,说话的语气也尽量往软的方向去说。
沐非雪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考虑一下,她其实不太喜欢那种过于热闹的场所。
突然找上她就只是来跑腿的吗?也不一定吧,不排除假公济私的可能性。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子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一下的,毕竟他在她面前多次碰壁,经常热脸贴上……冷茶杯。
就算他在身份上是沐非雪的上司,也就是外语院的院长。
而且让她参加这个晚会,好像也是校长的意思。
这么一想,自己确实不太方便拒绝。
“江院长,我想先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雪儿,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还有你直接叫我江泉就行了,不需要那么正式。”
江泉回答的匆匆忙忙,相比之下沐非雪就显得平静得多。
“代表学校参加这种活动一般不是校长分内的事吗?为什么要把这个荣幸交给我呢?”
沐非雪略微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配合上她精致的容颜,着实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江泉脸上爬上绯红,道:
“因为雪儿你年纪轻轻就达到了如此令人……羡慕的高度,二十四岁博士毕业,被高薪聘请回国以后,担任副教授两年被破格提升为教授,期间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数十篇优秀论文。雪儿,你的论文我每篇都看过,那段时间的那个杂志我每期都订我真的……”
“江院长。”
沐非雪试图打断一下这个说着说着就有点失态了的男人,可江泉这次却权当作听不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真的对你是很认真的,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雪儿你慢慢等我说完好吗?你参编的教材,你写的书,我每一本都看过,每个字都看过,你的能力你的优秀大家都有目共睹。但是你真的不懂吗?你对我偌大的吸引力,这最后一个令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原因,你真的不懂吗?”
沐非雪当然知道江泉指的是什么。
不过她还是决定装傻,让眼前这个男人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估计他就会好受很多吧?
“我不太懂呢……”
浅浅地笑了笑,沐非雪微微低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吧。”
“你的美丽让我心动,你的才华让我沉沦,你的内在让我再也移不开目光、挪不开脚步。从此以后我的心里,便只剩下你一人。”
江泉严肃而庄重地表情,似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沐非雪。
结果最后又忍不住告白了吗?
沐非雪看向江泉,直视着他的双眼。江泉自然没有回避,也想从沐非雪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不过很可惜,江泉只能看到沐非雪的眼睛里,有着的那种对任何人都恒古不变的温柔。
明明很柔和,却给人以一种距离感。
那是冷漠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