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了车门,沐非雪款款踏出车外。虽然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但不远处的市政厅内早已灯火通明。
仿欧式风格的狭长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远看像是星火。而应邀而来参加晚会的客人们,则像是趋光性的飞蛾一般,接二连三地走进市政厅里。
“雪儿,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男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看来即使是再次碰壁也没能让他彻底放弃希望,连沐非雪都忍不住想感叹他这种爱的伟大。
江泉执意要开车送沐非雪来参加今天的晚会,结束后再送她回家。原因是为了沐非雪的安全考虑,他害怕她晚上一个人坐地铁会遇上危险。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沐非雪自然是没办法拒绝,不然她就不只是不近人情了,而且还是不识好歹。
没有理由拒绝,她就索性没拒绝。
一袭白裙的沐非雪少女般莞尔一笑,转身向江泉微微颔首。
“承蒙你的好意了,江院长,谢谢你送我这一路。”
看着沐非雪清纯的笑颜,江泉的心跳都漏了半拍,明明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此刻却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样,不敢和她对视。
“没事,应该的,毕竟你是我喜欢的……”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江泉抬头发现沐非雪驻足在三米之外,轻轻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抱歉,您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麻烦请你大声一点。”
“额,没什么……”江泉提高了音量,只不过他不好意思重复刚才没说完的话了,尴尬地换了个话题,语气也逐渐转得严肃了一点。
“记得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别碰酒知道吗?”
“嗯,我自己的情况当然清楚,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我。”
“你清楚的话我就放心了,那……过会见?”
“过会见。”
沐非雪离开了,径自向晚会入口走去。江泉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怔怔出神。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用大拇指把盒盖向上顶开,一枚钻戒坐落在软垫中间。
像鲜血一样的暗红色,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更加惹眼,高调艳丽的视觉效果刺激着江泉的感官。
他不确定沐非雪会不会喜欢血钻,但是他认为普通的钻戒,配不上她的美。
是的,他准备求婚了,但即使下定了决心,他还是感觉不到自信。
因为他不管怎么努力,沐非雪对他的态度却始终只是像她对所有其他人那样,彬彬有礼,保持着距离。
呵,手都没牵过,还求婚呢?
江泉自嘲似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把盒子盖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公文包的夹层里。
深深叹了口气,他倚靠着座椅轻合上双眼。
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
沐非雪此刻的出现就像是一群飞蛾中混入了一只绝美的蝴蝶,显得鹤立鸡群。
市政厅门口检查邀请函的保安,盯着她的脸呆看了半天,直到沐非雪好心地轻声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实在不好意思,沐小姐,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晚上。”
沐非雪微笑着向红着脸、表情窘迫的保安先生点了点头。
温柔地祝福道:
“你也是。”
沐非雪走进市政厅以后,随便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平日里空荡荡的市政厅一楼大厅,如今放了许多个圆桌,用于接待客人。
沐非雪随便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苹果汁,小口地喝着,优雅的动作吸引了一众男士们的目光,她微不可查地轻轻皱眉。
本想着和周围的人们一样,随便点些饮料喝着就能稍微少受点关注的,结果却反而适得其反。
她有些不自在地环顾一圈,那些目光的来源瞬间收敛了很多,但她还是感觉不舒服。
本来就不高的兴致现在更是又被浇灭了少许,沐非雪现在只想安静地坐在这,等到晚会结束了就离开。
接下来,教育厅厅长、市长、省长,分别上前致辞,内容大概就是希望这个晚会能促进各高校之间的学术交流,让大家认识认识彼此,从而方便日后的合作。
当然这还是娱乐性质占大部分的一场晚会,只不过邀请到的都是些小有名气的年轻人,沐非雪此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学校为什么让她来参加了。
她虽然不引以为傲,但好歹也对自己出于兴趣做出的那些事情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
又抿了一小口苹果汁,几个领导致完辞以后,随着二楼乐队指挥的几个浮夸的手势,市政厅里回荡起了古典的舞曲。
应邀而来的人们拿着高脚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当然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所以沐非雪只觉得他们吵闹。
现在她坐在桌前反而更显得和周围格格不入,自然而然的就有男士上来搭话。但是她温柔的笑中带着些许歉意,柔柔软软的用一句话挨个打发了这些人:
“非常抱歉,今天感觉不太舒服,只想坐在这休息一会,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他们毕竟也是体面人,没人有那个勇气过于过分地死缠烂打,一半是点到为止,一半是多关心两句后离开。对不同的人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以后,沐非雪的周围总算清净了一会。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沐非雪的面前。
“沐非雪小姐,赏脸和在下共饮一杯?”
沐非雪眨了眨深褐色的双眼,抬头正视着来者。
估计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装,领结在衬衫领口下打得端正。五官倒也显得立体,难怪当初竞选的时候演讲现场会有粉丝像追星一样尖叫。
发型被发胶固定得纹丝不动,让沐非雪莫名的感到油腻。
“非常抱歉……”
“唉,我明白了,沐小姐就是不想和那些凡夫俗子浪费时间对吧?”
“不是,我……”
“哦?沐小姐连我的面子都不愿意给吗?”
“我不能喝酒……”
“这好说,服务员!”
省长先生转过身去,向服务员做了一个向下倒东西的手势,不过沐非雪并没有看到。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些许意义不明,还有压抑着的兴奋。
“给沐小姐去把‘苹果汁’加满。”
“好的,省长先生。”
服务员把沐非雪才刚喝了几口的苹果汁端走了,留下省长先生笑眯眯地跟她聊天。
“沐小姐今年芳龄几何了啊?”
沐非雪感觉有被冒犯到,上来就问女生年龄的男人是不会收获到好感的。
但沐非雪不会把反感放在脸上,而是藏在心里,表面上看上去柔和依旧,带着让人感到春风拂面般的微笑。
“二十八了,估计已经算不上芳龄了吧。”
“什么话嘛,沐小姐,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二八十六呢。”
“省长先生夸张了,我都快奔三的人了,哪还能跟十六岁的小姑娘比呢?”
“此言差矣,沐小姐……哦?你的饮料来了。”
省长先生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高脚杯,故作绅士地递到沐非雪面前。
“请吧。”
沐非雪不露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杯中的液体,从外表上看来确实是苹果汁无疑。
但真正让她放下怀疑的其实是那个服务员,因为这杯饮料在省长手上经过的时间很短,而这个晚会的服务员又都是某个礼仪公司的员工,没理由和省长是一条船上的。
定了定神,她仰起白嫩的天鹅颈,把杯口送到唇边。
沁人心脾的清甜在舌尖上扩散开来,沐非雪确定了,这确实是苹果汁。
放下戒心,她继续和省长随口聊着。
说是聊天,倒也不算准确,因为省长问什么只要不涉及隐私她就回答什么,俏脸上挂着礼貌的笑。
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率有些失调,忽快忽慢,时而漏掉两拍,大脑又感觉到隐隐的胀痛,她的微笑才僵在了脸上。
她太过于自信了,忽略了资本带来的力量。
纤纤玉手里握着的高脚杯突然坠在地上,化为一堆玻璃碎片。
沐非雪脚步有些踉跄地快步向大门走去,身后响起省长轻佻的声音:
“哎呀沐小姐,这么急着要走是为什么呀?既然如此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沐非雪没理会他,因为光是坚持着不晕过去就已经耗费了她的全部精力了。
……
“雪儿?”
江泉隔着挡风玻璃,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娇俏身影蹒跚着走下台阶,他赶紧拉开车门冲了过去。
沐非雪看见江泉以后神经突然放松了一下,一个没稳住向前倒去。
江泉赶紧扶住她,没心情体会这从来没体验过的温香软玉,心里有的只有害怕。
那种害怕会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伸出手拨开沐非雪有些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的头发,露出她那张干净白皙的脸。
江泉强行迫使自己冷静,用那有些略微颤抖着的声音,问她:
“发……生什么了?”
沐非雪强撑着不合上眼,忍着心口的剧痛大口呼吸着空气。
“我的饮料里……被人下了东西,可能还有烈酒……药,我的药在包里……”
“好……好,你会没事的,呼……别怕……雪儿……不怕……”
其实是让他自己别怕,江泉赶紧拉开黑色小手提包的拉链,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圆柱形的瓶子。
把盖子顶开,他让沐非雪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用微微颤抖的右手倒出一粒药片,再用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将其夹住。
“来……雪儿,药来了,雪儿……雪儿?”
江泉轻轻拍了拍沐非雪的后背,而后者没有任何回应,甚至微弱的呼吸还有点停止的迹象。
江泉慌了,赶紧把药片喂入沐非雪口中,可是沐非雪似乎已经失去了自主吞咽的能力,药片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江泉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些吃力地把沐非雪缓缓抱起来,让她以平躺着的姿势躺在绿化带软软的草坪上。
他匆忙地又倒出一片药,喂给沐非雪,心里祈祷着这次能顺着食道成功滑进胃里。
“雪儿……雪儿求求你了,我不需要你跟我在一起了,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啊!答应我……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
沐非雪没法回答他,事与愿违,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大脑陷入严重供血不足的状态,五感全部丧失。
“雪儿,雪儿?别睡啊,要睡我们回家再睡,快点,醒一醒啊……”
江泉感觉到沐非雪的手逐渐冰凉,他摊跪在沐非雪身边,双眼里逐渐被绝望添满。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使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啊……”
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江泉空洞的双眼慢慢转向市政厅的大门。
深蓝色的西装……
下一刻,江泉像疯了一样朝来者冲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等一下,你……你疯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记拼尽全力的肘击,江泉丝毫没顾及到此人的死活。
放倒他以后,江泉用膝盖将自己的体重压在他的胸口,用双拳左右交替着在他脸上倾泻着自己的愤怒。
直到省长的口中不断呕血,江泉才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咳……咳咳……”
省长已经满脸是血,鼻梁不自然地歪向一边,右眼没法睁开。
他从地上刚爬起来,想喘口气,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辆汽车的保险杠。
一声巨响,江泉感觉自己的车,从什么东西上撵了过去。
他踩下刹车,挂到后退档,踩下油门,又撵过一次。
前进档,后退档,前进档……江泉疯狂地重复了四次,最后才被管理局的执法员强行逼停,从车上被他们粗暴地拽了出来,带上了手铐。
被强行按在地上的江泉不断地挣扎着,抬头努力望向一个方向。
沐非雪的身上被赶来的医护人员盖上了白布。
江泉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