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的上午，萧仙儿的工坊终于完工了。
昨天和工匠们约好了今天过去验收，吃完早饭，沈郁便和萧仙儿一起回了风波楼。
改造期间沈郁也会去看看，照他的设想应该用不了多久，不知道是萧仙儿要求高，还是工匠们磨洋工，里里外外竟然用了快四个月才改完。
回到人烟稀少的西园里，穿过原来的花圃，远远看见地下室的门敞开着，露出一口很宽的台阶。
阳光洒在入口处，地上印着圆圈的斑驳，让人以为那里只是一处藏酒的地窖，而不是曾经放了许多刑具的拷问室。
先前万门五毒的老三就是在这里被夜三郎处刑的。
“沈公子，您来了。”
沈郁听见工头的问候，走过去招呼道：“师傅久等了，我们下去吧。”
“好好。”
工头走在前面，墙上钉了烛灯，不算太昏暗，沈郁一边低头往下走，一边叮嘱萧仙儿小心。
萧仙儿像是一副怕黑的样子，抓着他的衣袖，实际上内心开心得像收到了新年礼物。
下去后，工头便让开路，说道：“沈公子您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沈郁站定后，萧仙儿从他身后走出来，拉着他的胳膊四处张望。
屋顶四角都凿了通风口，几缕日光从那些口子中透出来，也带来清新的空气。
不过即便如此，地下室潮湿沉闷的气味还是挥之不去。
“哥哥，我去瞧瞧。”
萧仙儿松开了他，到处走走转转，表情认真地检查起来。
大约六十平的空间，中间没有一点隔断，一眼望去视野还算宽阔。
一面墙上是成排的柜子，一面墙上是熔炉和烟囱，中间放了锻剑的重型工具，也有做首饰和小器件的轻型工具。
还有一侧墙边摆放了一张单人床，顺着床沿，角落里有水缸，橱柜，锅碗瓢盆....
沈郁跟着萧仙儿的背影一路看过去，越看越奇怪。
这种地方摆张床做什么？还准备了那么多的水和粮食，难不成她还想在这里住？
前几天他过来看进度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东西。
“好像没问题了，哥哥，我们和师傅结算一下工钱吧。”
萧仙儿的手在柜子上摸了摸，眼神不经意地在缝隙里瞥过，把夹住的一小条红色的布料戳了进去。
听到要结算工钱了，工匠头头便高兴起来，和沈郁说起了话。
沈郁本想再问问安全方面的问题，但想想这些以前都问过几次了，这么久的工期再拖下去也实在磨人。
于是叫上萧仙儿一起上去，到了住的院子里和人把工钱结了。
萧仙儿没有跟进去，留在地下室的入口，认真将门锁好。
就这样蹲着，手指碰了碰那把锁，晃荡出丁零的声响。
嘻嘻...我的好哥哥...我等这一天真是等了太久了，我马上就可以和你....
等一下，还不能高兴得太早，这些话等到了那天，想说多少就说多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萧仙儿压下心中的兴奋，弯成月牙状的眼睛也逐渐恢复，起身回到了沈郁正和工头结账的屋里。
“这些是尾款，师傅你点一下吧。”
“诶好好。”
萧仙儿听着二人对话，走过去打断道：“哥哥，用我的那份付吧。”
沈郁坐在椅子上，摆摆手说：“算了，没差别。”
萧仙儿边听边去开了自己的钱柜，取了一些完整的银两递给工头。
沈郁看到她又不听话的模样，只感到很无奈，但也没说什么。
“谢谢师傅，辛苦你们了。”
萧仙儿和工头交接银两时，那工头的脸色似乎有些变化，把看上去多了一份的钱收好，连连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多谢沈公子，多谢小姐。”
账单理清后，工头便带着银子走了，萧仙儿站在门口背着手看了看，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着。
沈郁还在椅子上坐着，见她转过身来收拾自己拿出来的钱，满脸都写着高兴。
“仙儿，你有这么开心吗？”
“开心呀，好开心。”
沈郁皱了皱眉，叫住了她：“你等会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萧仙儿抬起头看了看他，绕过桌子走到了他面前，往他岔开的腿里走。
“....你站那就行了。”
沈郁坐直了身体往后靠，萧仙儿不管不顾，一脸天真地往他胯里凑。
“哥哥想说什么？”
说完直接坐在了他左腿上，两只手在身前乖巧地握住。
沈郁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不是没事找事....
“哎.....算了，我先和你说正事，你非要搞一个地窖来打铁，这么离谱的要求我都答应了，现在也做好了，这几年来，是不是你想要的我基本都满足你了？”
“好像....没有？”
萧仙儿明知道他说的不是那回事，依然要撅嘴否认。
沈郁不理她的回答，继续说：“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也能替我考虑，我尽量满足你，你也要知道懂事，不要用地窖来做危险的事，我不想搞了这么个东西最后还让你受伤，当然你过来的时候我也会陪着你。”
说来说去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不知道拆风静和虞安躲到哪里去了，危险始终存在。
沈郁的思绪不知不觉跑偏了，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也不是个办法....
“我知道的哥哥。”
萧仙儿的声音又把他拽了回来，“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也不会再伤害哥哥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扣着指甲，说完抬头瞧了瞧他。
沈郁依然不习惯直视她的双眸，那眼神远比她的年龄深沉。
拍了拍她的背心，叫她起来回医馆去了。
路上，萧仙儿牵着他的袖子，慢慢跟着他的步伐。
湖水被春风荡起皱纹，柳絮又开始纷飞。
沈郁时而抬起另一只胳膊扫走脸前飞来的柳絮，他闻到了会打喷嚏。
“下面那张床是你让他们放的吗？”
“嗯。”
“在那里睡觉不安全，困了就回你屋里睡啊。”
“有时候要连夜看着的，冶炼的话。”萧仙儿不紧不慢地回答。
沈郁隐约感觉不安，虽然是闲聊，但他明显带着试探的目的。
已经遭过几次了，她应该不会想把自己关在那儿吧？
....可能只是想多了，她现在比原来好多了，最近连亲嘴都不再要求了。
沈郁随便想了想就搁置下了，有这功夫提防她，不如想想该怎么解决拆风静他们的问题。
..........
京城的皇宫也开始飘起了柳絮，瑶星宫离水近，风景好，这个季节的柳絮也最多。
梁洛雪已经搬过来几天了，第一次在皇宫里住，除了无趣沉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
只因她不去和别人打交道，别的公主嫔妃也不常来找她。
听云听雨也没事做，闲了就在院子里扫地。
梁洛雪无所顾忌地坐在台阶上，听着刷刷的扫帚声，眼里满是到处飘飞的白色柳絮。
“宫主，那只小狗还寄养在山下呢，我都有点想它了，要不我和听云出宫去把它接来？也好给宫主解解闷，在这呆在真是没意思。”
听雨说完握着扫把看向梁洛雪。
她穿着一身浅绿的纱裙，长发在脑后编成麻花辫挽了起来，用一根淡紫色的缎带绑着，刘海分开别在耳朵两侧，露出了白润的额头，显得十分清纯可人的样子。
她现在不爱化妆，每天素颜朝天，少了原先刻意成熟的打扮，反而显露了五官天然的纯净。
听雨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她的回答，发现她出神地望着天空的柳絮，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忽然听见她的呢喃：“我都忘了京城也会飞柳絮。”
说完低下了头，握住了一个，张开手又让它飞走了。
“宫主.....你怎么了？”
梁洛雪仰起脸，平淡道：“没怎么，你说沈...你说小狗是吧？也是，该把它接来的，不过....”
她无声地停顿了一下，眼睛望向了远处，幽幽道：“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这个公主当着也没什么意思，可父亲和母亲应该希望自己能回来吧，这样他们也安心些。
听云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拿着扫把走过去坐了，听雨察觉到可能要说什么悄悄话，也跟了过去。
“宫主，”听云用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住在这里很无聊？”
梁洛雪没有否认，可是依然摇了摇头，“我已经认了这个身份，就该在宫里好好待着，无不无聊都不重要，我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听云赶紧老实说道：“我是早上去领月钱的时候听她们说的，好像皇上要离开皇宫一段时间，而且时间还挺长的。”
说着就和听雨聊起八卦，轻声嘀咕道：“她们还在那说皇上连一个妃子都不带。”
“啊我就想说，感觉这里后宫好冷清啊，算来算去有四个妃子吗？”
“应该不止四个吧…不过好像还没有皇后呢....”
梁洛雪见她们没有收声的打算，严肃地制止道：“不要议论这些。”
“哦....”
“你和我说这个是想说什么？”梁洛雪又继续问道。
听云知道不能再乱说话，认真回答：“我想有没有可能，皇上出去的话，我们也出去....”
“哇听云你胆子好大，我们应该不能随便出宫了吧，这里不就是进来难出去更难吗？”
听云悄悄拧了一下听雨，用眼神叫她不要打断宫主的思绪。
听雨看她不断给自己使眼色，恍然明白过来，闭上嘴巴静静地等着。
“这不是皇上在不在的问题，我们出去做什么呢，去哪不都一样，外面还不如宫里清净。”
梁洛雪的话把听云说得都着急起来，抱着扫把擦了擦地，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不住。“宫主你....难道你真把沈公子忘了吗？我意思是，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真的就这么算了？”
梁洛雪平静的心湖被她挑起了波澜，忍着情绪，冷静地反问道：“你们不也劝我把他忘了吗？现在这样不好吗？我好好当我的公主，他也在余州和别人...我还能怎么样，忘了他是最好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哎....宫主突然变得好成熟，有点不习惯了。”
听雨没有心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要是宫主真的不在意就算了，我还以为宫主还在想沈公子，可能是我猜错了，其实我也觉得宫里挺好的，吃得好住得好，普通人哪有福分过上这种日子，我说无聊也只是为了找一个借口而已。”
听云摇头叹气，说话更是满腹深沉。
梁洛雪也知道她们是关心自己，只是她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让自己离开京城，主动到余州去找沈郁。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准备，将来一个人在宫里生活到老，她不是离开沈郁就活不下去，只是可能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毕竟她的手已经让沈郁牵过，她的嘴也和沈郁亲过，他们还一起睡了觉，拥抱过，肌肤相亲过。
身上这么多地方都让他碰过了，剩下那些没碰过的，又有什么差别吗？
....好烦，这样想的话，岂不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但她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又没有真正的睡过。
等等....他一直不愿意碰自己，难不成是想着将来会分开？
“......原来他早这样打算的。”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听云听雨摸不着头脑。
嘀咕完又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摇着头告诉自己，不要钻牛角尖，不要胡思乱想。
重点是我不爱他了，他也不爱我了，我还去找他干什么。
想完忽然站起来，说道：“以后不要再提他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不仅是感情，连身份立场也是，他要护着萧仙儿，自己是九州公主的身份也会让他为难。
这辈子没缘分，下辈子再说吧。
她想了想，扭头回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