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有被小风吹来的雨丝，沈郁感到一阵清凉，精神仍有些恍惚。
李秋染是随着玥王一同过来的，在外面的走廊等着他们。
“沈公子，公主，请先随我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递了一把伞过去，接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郁看他这样子，心想难道玥王一定能和皇帝谈拢吗？
但不管他们谈不谈得拢，他也不打算再留下来受死了。
“多谢先生。”
两人便跟着他走出了廊檐，走进了蒙蒙细雨中。
屋里，在滴了血的地板上，江心彻高大的身躯干脆地跪立了下去。
他很少向江暮瑾行跪礼，除了在皇宫举行大典之外，平日见面从来不会跪他。
江暮瑾坐到现在，身心已然有些疲乏了，没有开口询问，只默默地观望着。
江心彻也注视着他，一个一个字地说：“二哥，昨天的事是我做错了，户部侍郎的死，虎贲卫的死，都由我来负责，我愿意到北旗镇去，从今往后，我会一直留在北境线，保卫天元安宁，但我有两个条件。”
江暮瑾原本冷冽的心情被他的话一点点烧热了，与他对视道：“什么条件？”
“第一，蓝觉予要交给我，我要把他送回天元。”
江暮瑾眼神一紧，没有作答，让他继续。
“第二，”江心彻干脆利落道，“放沈郁走，今后不再追究他过往罪责，如果他将来伙同鲤云国行谋逆之事，我会千里追杀他。”
“你觉得你的付出值得你提出的条件吗？”
“值得。”
江心彻没有犹豫地说道：“你答应我的条件，我给你一个安定至少二十年的天元，并且今生绝不会做出欺君犯上之事。”
说完并起双指指向天空，“我江心彻对天起誓，如若违背，叫我惨死战场，死后不入江家皇陵，把我的名字也从江家族谱中除去。”
如此毒誓从他口中说出，让江暮瑾再难不为之动容。
他怎能不知道江心彻的底线，又如何不明白他为王朝霸业怒杀挚爱的心情。
他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他其实一清二楚。
江心彻就是太重情，才会颓然至此。
江暮瑾在深宫中长大，见惯尔虞我诈，他渴望重情重义之人，所以他心底里真不愿意杀沈郁，也真不愿意看到江心彻与他反目。
他今日见到江心彻这幅责任全揽的气概，仿佛又看到了他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如果这样一个人能对自己忠心耿耿，何故要将他变成敌人？
江暮瑾握了握扶手，眼眶泛红地对江心彻道：“站起来。”
江心彻看到他眼眶红了，忽然也觉得鼻头一酸，压抑了多年的酸涩，仿佛就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
他慢慢地从地上抬起了膝盖，左腿，右腿，最后笔挺地站在了江暮瑾面前。
江暮瑾仔细看了看他，然后叫了一个公公进来。
“去将朕的兵符取来。”
江心彻面露惊色，看得江暮瑾不禁气笑出声，“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公公已将一个做工精巧的宝盒抱了出来，呈递给江暮瑾。
江暮瑾打开盒子，取出三枚中的一枚兵符，叫江心彻来到身边。
“先交予你一个，去东阳调八百骑兵，两日后恩科要继续。”
江心彻接过那许久未见的兵符，这还是他从小摸到大的，这会儿才又重新拿在了手里。
“二哥....”
“朕再给你写封圣旨，免得闹出误会。”
“二哥，我....”
江暮瑾站了起来，猛地一起，头有些晕，本就想拍拍他的肩，反倒变成了像是在扶着他的样子。
“二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心彻看他眉心暗沉，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扶稳。
江暮瑾站了一会儿，稍微好一点了，松开他的肩，“被你们气的睡不着觉。”
“对不起....”
江暮瑾正往书案走，听到他的道歉，好像胸口一下子通畅了，连空气都变得清爽了不少。
“你呀……要不是朕没学过武，真想跟你动手。”
江心彻拿着兵符，像过年拿到了压岁钱的孩子，在手里转了转，脸上露出了难得开心的笑容。
他跟上江暮瑾，笑道：“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你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过几天就收拾东西去北旗镇，朕让人把老宅都给你腾出来了。”
“........”
这他么的，原来他早在这等着呢。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小，却又没有完全消失，蛛丝一样在青色的天空下飘着。
沈郁的伤简单处理了一下，梁洛雪陪着他如坐针毡地等着，看李秋染弄的太慢，自己接过来三两下抹上药，缠好绷带就要走。
这时，门外传来了那个让她不快的脚步声。
“是那个虎贲卫，沈郁快走！”
梁洛雪拉起他的手就要夺门而出。
林延却敲门道：“昱雪公主，皇上说你可以带沈郁离开了。”
什么？
梁洛雪推开门，林延看到两人，便往后一退，站在了飘雨的院子里。
“你说我们可以走了？”
“是....皇上说也可以留下来吃午饭。”
“.....嗯？”
梁洛雪疑惑地看了看沈郁，沈郁依然很淡定。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说罢回头又感谢了一番李秋染，“请先生帮忙转达，我改日再来拜谢玥王。”
李秋染拿着伞出来，递给沈郁，“我会告诉王爷的，沈公子先好好养伤吧。”
沈郁接过他的伞，又向林延道：“感谢皇上不杀之恩....”
“好了，咱们快走，等会他又改注意了。”
梁洛雪不想听他在这客套，脖子上才被这人划了一道那么深的口子，竟然还能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她也是佩服沈郁。
沈郁刚把头抬起来，梁洛雪就拽着他跑出了房檐，跑到了雨里。
“等等我伞还没开。”
“快点，快点走了。”
沈郁的胳膊被她搂着，迎着雨丝打开了画着芙蓉的油纸伞。
“这么小的雨，打不打都行的。”
梁洛雪嘀咕着，还是钻进了他的伞下。
沈郁低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地问：“那到底打不打？”
梁洛雪挑起眼尾，眼仁又大又亮，“嗯…还是打吧，你身上有伤，淋了雨不好。”
沈郁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忽然轻声一笑，将伞完全撑开了。
“真的就你事多。”
“...你闭嘴，快点走，别踩到我裙子了！”
梁洛雪提着过长的裙摆，勾着沈郁的臂弯，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上，溅出带泥的雨水。
两人叽叽喳喳地消失在王府的花园里，全然没有一点绝处逢生的紧迫感。
李秋染和林延的眼中，也只余下一个雨中芙蓉的清丽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