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字，让沈郁如遭晴天霹雳。
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坐下来把萧仙儿完全搂进怀里，再一次确认道：“是哪里冷，是穿的不够吗？”
虽然心里知道答案，但他不希望是他想的那样。
萧仙儿揪着他的衣袖，将脸转向他的胸膛，声若蚊吟道：“里面...里面好冷...骨头冷...”
沈郁这下没法再怀疑了，她真的是冻骨症发作了。
坐在身旁的萧宁看到他忽然变得沉重的表情，心想难道仙儿真的犯了那种病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湖边的三人都放下东西赶了过来。
许恨心拉起裙摆蹲坐在沈郁身边，查看了一遍萧仙儿的状况，发现她的体温忽冷忽热，脉搏起伏剧烈，额头和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浑身如抖筛般颤栗不止。
查看完这些情况，她慢慢收回了手，呆坐了下去，眉眼中愁绪万千。
夜宿在这深山之中，本就没有多少药材，即便有她也不知道能给她吃什么药。
养的那些药蛊也全都在那场大火里被烧完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只觉得十分无力。
沈郁也沉默地坐着，在脑海里回想萧瑟有没有讲过他妻子病情发作时的模样。
梁洛雪见他们都不说话，急道：“萧仙儿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是冻骨病，”沈郁一口气闷在胸口里，声调尽力冷静地说，“应该是第一次发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说着更紧地抱住萧仙儿，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
“冻骨病...？”李剑雨听见了，疑惑地重复。
“你也知道这个病吗？”萧宁急切地问道。
李剑雨回想了一下，似乎有些印象，“以前鲤云王室的人有得这个病的吧？”
萧宁沮丧地叹了口气，看来他知道的和自己知道的是一样的。
“哥哥...”
这时，萧仙儿在沈郁怀里昂起脑袋，揪着他的胸口说：“不想在这里...不要烤火...”
沈郁看到她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小脸，眉心拧成一团，“身上冷的话，不烤火会不会更难受？”
“不要...不要在这里...”
沈郁见她这般坚持，只好听她的话，把她抱了起来：“那我抱你到洞窟里呆一会儿。”
“嗯...”她抓着沈郁的衣服不松手，眼睛一刻也不想从他脸上移开。
身体刺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但这种痛又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刺激着她保持清醒。
她只能清醒着感受这种折磨，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在一片担忧的注视下，沈郁抱着萧仙儿回到了洞窟，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只有洞口铺着一层薄薄的月光。
沈郁背对着洞口坐在石床上，让萧仙儿靠在他怀里，然后探出身体在脚边的木箱里摸出一块柔软的帕子，想给她擦一擦冷汗。
“这样碰你会不会不舒服？你不用说话，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沈郁的声音和他手上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像抱着一个瓷娃娃般，生怕弄碎了她。
萧仙儿依然没有放手，慢慢摆摆脑袋，沈郁才继续用手帕擦她额头和面颊上的汗。
抹着抹着，萧仙儿的眼角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不想让沈郁看到，偏过头，把脸往他怀里埋。
可沈郁却用手指感觉到她的眼角湿润了，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动作停滞道：“是不是很难受？”
“唔嗯....”
萧仙儿揪着他衣服的手指没有了力气，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好疼...哥哥...我想忍着...可是真的好疼...好难受....”
沈郁听得眼尾一下就红了，听到她虚弱又无助的声音，真是比刀割还难受。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帕丢在一旁，只能用力抱住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想象不出她在遭着什么样的罪。
“仙儿...我要怎么才能帮你，你要怎么样才会好一点...”
萧仙儿听着他充满自责的言语，努力忍耐着啜泣，在黑暗中摸到他的手，掰着一根手指头握在了手里。
“过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下....”
她说完又掰过沈郁的一根手指握住，躺在他怀里望着他，挂着泪珠的湿漉漉的睫毛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脸。
“哥哥，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和我说话。”
沈郁被她握着两根手指，想起她小的时候，抓不满他的手，只能握着他几根手指，死死攥着，攥得他指关节发疼。
“好，我和仙儿说话，我想想说什么。”
“说哥哥刚刚见到我的时候...从那个时候开始说...说到我们离开玉人谷....”
“刚见到你的时候啊…”
沈郁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有一道银白的轮廓。
“刚见你的时候我以为我死了，我看到一个白头发的，长得像小天使一样的女孩，不是天使的话，就是小仙女。”
“哥哥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好看，就是有点太好看了，所以觉得不太真实。”
沈郁回想起了那个鲜花烂漫的山谷，那两间清静的木屋，木屋旁不远的一座坟冢，还有夏天迟迟不会消散的雾气，和冬天漫山遍野的白雪。
萧仙儿听了他的话发出浅浅的笑声，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喃喃地说：“还有呢…后面还有...”
“后面就是我跟着你爹学武功啊，扎马步扎不久他就揍我，剑法记不住他也揍我，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练得不好，后来有一回你跑出去给我找草药，从山坡上摔下来磕掉了一颗牙，他那次差点把我打死，我就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揍我，找个理由就想打我。”
萧仙儿听着他的描述也想起小时候的事，觉得很对不起他，嗫嚅着道歉：“对不起哥哥...我害你受了好多伤...”
“唉…我那时候都想求你别对我好了，你越对我好你爹越讨厌我，越看我不顺眼。”
他也觉得很奇怪，一个才几岁的女娃娃，怎么成天就惦记着怎么照顾男人呢，虽然那时候他也在只有十四岁，但他们可是相差了近九岁之多。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嘛...看到你身上的伤...就想去给你找药，你的衣服脏了，也想给你洗...”
沈郁低下头，拍拍她的肩膀，认真地问道：“你那时候才五六岁，就知道什么叫喜欢啊？你爹没教你，不要随便给男孩子送东西，也不要随便给男孩子洗衣服吗？”
萧仙儿身体又冷又热，被他的话问得脸红，软软地说：“爹爹教过我...他教我不要和你挨得那么近，也不要帮你擦药...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什么叫喜欢，也许...也许你从那里掉下来，就是给我喜欢的，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
沈郁仿佛受到了冲击，愣了愣神，漫不经心地说：“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有什么前尘往事似的。”
萧仙儿喜欢听到他这样的表述，身子都激动地颤了一下，对着他的胸口悠悠道：“等我死了，到了地府，我一定要问问判官大人，我和哥哥是不是真的前世就相识了。”
沈郁又忽然沉默了，她的口吻充满期待，反而叫他深感不适。
萧仙儿见他不说话了，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握住他手指的手松开，探进了他的掌心里。
“哥...我不说这些了，我还不会死的，我还没有和你成亲，没有和你生孩子...你会娶我吗？”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语调也有些迷迷糊糊的。
沈郁感觉到怀里娇小的身子变得越发柔软，不由得害怕起来，赶紧用两只胳膊搂住她，担心道：“你是不是更不舒服了？是不是更冷了？”
萧仙儿缓慢地摆摆头，疲惫地眨着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会娶我吗…会不会娶我...”
沈郁喉咙堵得慌，难受地吸了一口气，闻到洞窟里潮湿的气味。
萧仙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咽下了苦涩的眼泪，像是浸泡在冰泉里的身躯已经冷得没有了知觉。
“会...我会娶你，仙儿，等你把病治好，我就娶你。”
沈郁停顿思索的这片刻，萧仙儿已经软在了他怀里，像是睡着了，也像是终于疼昏了过去。
他感觉到萧仙儿的手垂落在他的身侧，整个人也备受打击地弯下了腰，紧紧抱着她，浑身发着抖，确认她还在好好呼吸，应该只是昏迷了。
但她可能没有听见自己迟来的话，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悔意。
他分明知道萧仙儿不可能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人，他们之间也早就越过了那条界线，她还能去嫁给谁？
但他依然害怕做出承诺，哪怕只是一句话而已，他知道萧仙儿要的不止这些，对她的任何承诺，他都无法轻易地说出口。
